扬云飞:二月革命百年小记之谜一般的拉斯普京

来源:观察者网

2017-03-08 15:35

扬云飞

扬云飞作者

旅俄华人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扬云飞】

前言

2017年,对俄罗斯来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年。这不仅仅是因为国际上由于乌克兰与中东问题和欧美闹的不可开交,也不仅仅是因为国内经济状况恶化和普京继承人问题引发的种种传言。更是1917这个在俄国乃至世界历史上注定留下浓重痕迹的一年,已经过去整整一百年了。

一百年的时间,应该已经能让历史对尘埃落定,抚平曾经的伤痕,但是关于1917年发生的两次革命(政变?颜色革命?阴谋?),仅仅从不同人群对同一事件采用对不同名词就能知道其认知上的分裂。实际上,从2016年开始,各路人马就已经粉墨登场做好准备,要在2017年大干一场。

2016年11月初,以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历史与宗教定位一事为开端,种种社会势力就被卷入其中,让希望安心吃瓜的克宫高层欲哭无泪。那之后普京在年度国情咨文,答记者问和召开文艺界人士座谈会,连续三次公开场合上苦口婆心对劝说大家要相忍为国,不要因为历史问题互相伤害。可惜效果没持续两个月,一月底就因此继续闹的沸沸扬扬,未来以“2017俄罗斯小议仪事件”而载入史册也说不定。

究其原因,对1917的评价和定性,在俄国远远不是一个历史问题,而是一个通过定性历史进而确定未来方向和现实政治地位的问题。当然除了现实政治外,整个笼罩在1917年的人造历史迷雾也是重要的原因。而之所以会产生这种人造历史迷雾,也正是因为历史上各个时代和各个政治集团,也是通过对1917年的解读描述宣传来形成有利于自身的社会氛围,这也导致了正确认知1917的困难性。

这种人造历史迷雾可以简单的分为三个阶段:

苏维埃时代,大致时间从1917年布尔什维克上台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主要的内容是证明沙俄腐朽落后、沙皇愚昧无能、革命必然爆发,以后照亮人类历史的前程;

反苏维埃时代,大致时间是从1986年至2005年,主要的内容是沙俄帝国好的很,经济发展速度赶得上当代中国,沙皇受高等教育待人有礼貌文学修养高,斯托雷平当世圣人,布党恶棍阴谋乱国拿了日德美英法的钱搞破坏导致帝国输了日俄战争和一次世界大战,杀人成性大清洗大饥荒罪行滔天;

俄罗斯历史再构建时代,这个时间段基本上就是从2005年至今。

这个时代有两个特点:

第一是回归俄罗斯本位,不再以西欧的意识形态(包括启蒙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概念和词汇构建俄罗斯历史;

第二是恢复以“考据”为出发点进行历史研究,这主要取决于大量的历史档案解密和非秘密档案的再解读。

这两点缺一不可,后者是前者的基础。当然我们知道90年代初也有很多历史档案被解密,但是当时的解读过程过于意识形态化了(反苏维埃化也是一种意识形态)。

那么在此二月革命百年到来之际,写两篇文章,揭示过去未曾或是较少在中国学界出现的历史现象。主要依据俄国历史学博士,亚历山大·贝日科夫的讲座与书籍为主,配合其他学者和政治评论家们的评述,介绍二月革命期间两个关键性历史现象,分别是拉斯普京和莫斯科工业金融集团。因为不是正式的学术性作品,所以简称“二月革命百年小记”。

拉斯普京

在俄罗斯历史上,乃至世界历史上,拉斯普京都堪称是一个奇人。以一个俄罗斯内陆省份偏僻农村出身的半文盲农民的身份,不但获得了世界范围内的知名度,而且他的死亡直接导致了统治沙俄帝国三百年罗曼诺夫王朝的崩溃,以及又引发了二十世纪内俄国的一系列事件。一直到他死去乃至被挫骨扬灰一百年后,关于这个人争论仍旧没有平息。那么我们也分三个角度叙述一下拉斯普京这个人(现象)。

他是祸国的妖僧吗?从这个角度叙述拉斯普京,如果篇幅太多了有骗取稿费的嫌疑。基本上,从他活着的时候这种印象就在沙俄帝国的首都圣彼得堡流传,事后更有流亡海外的沙俄贵族称:“有了拉斯普京,就有了列宁”,可见将其历史作用抬到了无可比拟的地步。所以关于这个方面的叙述,很容易在各种读物和互联网上找到,这里就不多写了。

蒙难的先知?

在互动百科下拉斯普京这一词条里,历史评价一栏有这样一句话:但是1990年代以后,在俄罗斯史学界出现了为拉斯普京正名的学者,他们试图引用沙皇密探对拉斯普京的一些监视报告来为其洗刷名誉,将其描绘为宗教圣人。

但是更加细节的内容就没有了,为了平衡,将在这一方面的介绍将会多一些。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这条物理定律在史学界,最少在俄罗斯史学界似乎也是适用的。从1910年开始拉斯普京的妖僧形象逐渐形成最后甚至成了金科玉律,大约80年后的1990年代开始,将其打落尘埃的庞大力量开始形成反作用力,将其反向推高到宗教圣人、上帝先知、俄罗斯帝国和沙皇家族保护者的地位。

甚至有部分极端信徒称东正教在20年代遭到的镇压,正是他们抛弃上帝的先知——“俄罗斯大地母亲的亲儿子拉斯普京后”必然劫难,就像犹太人杀了基督耶稣后要流浪世界两千年才能赎罪,宣称“没有了拉斯普京,就有了列宁”。对比一下妖僧的评价,让人目瞪口呆之余也感慨万千。

当然这里要说明的是东正教内部派系林立,作为大牧首的这一系主流教会当然是不直接承认拉斯普京这种宗教地位的,而是尽量模棱两可的在这一问题上不直接表态。但是像所有拿到国家补贴的宗教公务员们一样,这种主流派通常战斗力很差,对教徒的动员能力远远低于各种极端派。

一切都起源于大量的解密文件,因为拉斯普京在活着的时候,就是众口传颂一个神话或是鬼怪故事,沙俄保卫局、秘密警察和内务部、教会曾经多次对他进行调查乃至跟踪记录。最早是他被人推荐给沙皇尼古拉二世之后,保卫局立刻就对其展开了调查,不可能想像会让一个来历不明之辈去直接接近沙皇家族。保卫局得出来非常正面的结论之后,又要求东正教会的高级神父组织给出评价和建议,有一位高级神父甚至说:“格里高利·拉斯普京是真正的圣徒,神的使者(божий человек),这种人的存在,就是证明俄罗斯大地神圣性的体现”。

1903年东正教会的芬兰与维堡教区大主教,拉斯普京进入圣彼得堡东正教高层的引路人,1943年被斯大林任命为复兴的东正教会大牧首。后面这一事件又是无数阴谋论(神圣论)的谈资乃至证据

不仅如此,在1912年以后,俄罗斯国家杜马(议会),报刊和相当大的贵族圈子开始对拉斯普京群起而攻之的时候,沙俄内务部的秘密警察们又对拉斯普京的种种传闻做了两次调查,同时还为了“安全”起见,对其做了全天的跟踪和警卫,这些调查报告都在档案室保留了下来。

除此之外,1917年二月革命胜利之后,尼古拉二世签署了退位诏书后的第二天,二月革命期间串红的宠儿克伦斯基就派人将死去的拉斯普京尸骨挖出,将其挫骨扬灰。如此痛恨拉斯普京也是有理由的,因为为了彰显临时政府推翻沙皇的正义性,那么就要找出理由,有什么理由能比给妖僧拉斯普京揭底的彻底调查更能做到这点呢?结果是临时政府的调查委员会结论和沙俄秘密警察们的结论一样,各种对拉斯普京的攻击都是捕风捉影,连托洛斯基都看不下去了。这之后临时政府继续拿拉斯普京黑沙皇政权,就这一问题对其大加讽刺。

临时政府倒台之后,新的苏维埃政权成立的契卡、大名鼎鼎的能让木乃伊招供的克格勃前身,也就拉斯普京的问题做了一些调查,也没有得出其他的结论。

那么这些报告,都否定了哪些传闻呢?

1. 大量受贿后参与政府官员的任命,买卖官位导致国政混乱。结果是既没有找到他传说中富可敌国的财产,而且他也没有干预过官员任命;

2. 生活放荡,用尽手段搞到的女人无数。结果是他传闻最广、关系最近的情妇,宫廷女官微露波娃到1961年去世的时候,还是处女;

3. 至于其他各种搞黑巫术半夜上街杀人取乐拿人血祭给市民下咒传染病毒等更加都是无稽之谈。

最让人痛恨的这些传闻都不是真的,不仅如此,根据各种皇家信件和电报,让人痛恨讨厌的干预国政一事,发现他给皇家以预言形式的很多建议非常合理以及有前瞻性,尤其是站在几十年后知道历史发展的趋势之后更是如此,其中包括:

1. 不要加入一战,战争会毁掉俄国和皇室,正确性不用说了;

2. 照顾伤残士兵解决他们的困难;

3. 不要信任英国人,作为盟友他们不可靠;

4. 加强圣彼得堡的粮食供给,注意底层群众的生活,(二月革命的直接起源就是买不到面包的妇女们开始游行);

5. 不要和议会吵架,这是针对皇后的;

6. 不要加入英法制定的,准备战后对德国实施严厉的经济制裁措施,后来我们知道这种经济制裁导致了二战,而二战当中死的苏联/俄国人最多;

7. 不要在弹药和补给准备不足的情况下把士兵投入战斗,而要优先保障物资供给后发动攻击;

8. 要向参战士兵们许诺,胜利后将封给有功之臣土地,在战胜后新获得的土地,如英法当时许诺给沙俄的君士坦丁堡(现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等地,把土地分给农民出身的军官和士兵。

那么从这些建议来看,基本都是对俄国国家乃至战争很有益处乃至是决定性的意见,这里尤其对后面两条做一些额外的解释。

过去中国受以社会五阶段论为核心的历史宿命论比较大,提起沙俄就是封建落后,对外败战不断,军队打仗都没枪没子弹等等,这种印象下导致有人一本正经的去提问为啥沙俄没有沦陷为列强的殖民地云云。其实革命导师马克思本人早就说过五阶段社会递进论不能被简单引用到西欧以外的社会,这个西欧以外的社会既包括中国(亚细亚生产模式),也包括不欧不亚的俄国。

托雷斯平的农奴改革

所以提起俄国参与一战就要津津乐道三个士兵一杆枪,从败仗走向败仗,就算1916年俄军发动南部攻势大范围机动跃进式攻击开创后世闪电战雏形,也要提后来这个攻势被调过来的德军所阻止。其实如果仔细看沙俄帝国的历史,从彼得大帝开始,俄国对外战争基本都要遵循先败后胜的这一原则,在战争初期损失惨重后又很快以更加强大的力量卷土重来。从北方战争开战第一年彼得的近卫军团几乎全军覆没到叶卡捷琳娜接到阿尔洛夫海军司令信件后绝望的说帝国完蛋了,拿破仑的火烧莫斯科到希特勒的兵临城下,从俄国到苏联一直都是这一基本战争规律的体现。

那么大的战败算起来差不多有三次:克里米亚战争,日俄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两次都是对手在被拖入俄国擅长的拖延战之前,就寻求和谈了,最后一次败的也很莫名奇妙,败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战争原因,而是复杂的内部社会因素。

事实上,在1916年年底,俄国国家工业已经转移到战争轨道上,“炮弹饥渴”现象已经被解除,这里又要回到拉斯普京的建议:囤积足够的物资后发动战争。在1916年年底,布洛西洛夫攻势因为弹药供给不足而停止三个月后,俄军总参谋部已经汇报说用于新一次全面攻击的物资已经调度完毕,自信满满的将军们已经在做新一年的攻击计划了,后来临时政府组织的“克伦斯基攻势”,所用的物资就是这时准备出来的。

如果以这个阶段截止,来比较俄国在一战和苏联在二战当中的表现来看,会发现很大的类似性,都是在战争开始时候各种奇葩现象和行为艺术导致损失严重,而进入了状态又或者说熊从冬眠当中醒了以后,就开始掌握战争的节奏了。如果说俄军对德军的伤亡交换比很难看的话,苏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苏联和沙俄毕竟不同,不同之处不仅仅在于苏联在五阶段阶梯上比沙俄高两个级数,而是苏联解决了士兵为什么而战的问题。这里就要谈到拉斯普京的最后一个建议,最关键的建议,可以说是定乾坤的建议——分给,最少要许诺分给参战的农民士兵们土地。

过去受启蒙主义和五阶段论的影响,一直把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解放农奴作为俄国进步的重要体现,新时代经济圣人斯托雷平的农业改革更是走向辉煌的起步。而实际上,除了自由主义者至今为他们欢呼外,这些政策在执行人活着的时候为他们带来了无数的骂名和老百姓的仇恨。亚历山大二世的时候还好,俄罗斯农奴们对着解放令怒斥这是伪造的,发起普遍性暴动围攻当地政府让他们“把真正的沙皇诏书拿出来”;作死大师斯托雷平的死讯传来,大量农村地区教堂则乐的三天敲钟庆祝不停。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被俄罗斯贵族以及自由知识分子,和中国的起哄党们诅咒了几个世纪的俄国“农奴制度”,真正的内涵是俄罗斯乡土公社,他的核心就是土地集体支配。每个公社每年根据农民自身以及其他情况的变化公有土地重新分配一次,重新分配的同时包括救济粮,替贫穷或是死了主要劳动力的家庭纳税,替有病的人治病等。简单的来说其承担了相当大社会福利体系,是农民们抱团取暖生存的必要社会组织。

当然这种农村公社也不是一切都好,最大的问题就是会养出来一堆酒鬼和懒汉,效率低下无人热心开垦新田或是改造土地,反正干完了明年也是重新分配一遍,谁多干活谁傻瓜不是?

亚历山大二世的改革目的就是要把农民们从这种公社里赶出去,成为自耕农,也就意味着受市场经济的洗礼了,问题是农民们虽然没有彼得堡那帮异想天开的知识分子们有文化,但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问题一点都不傻反而比谁都狡猾,最后持续性的暴动导致政府让步,改为以自愿的原则退出公社。但是有一点重要的改革还是推行了下去,农村公社内的土地,改为每十二年再分配一次。

但是自耕农和农村公社两种经济组织在俄罗斯并存了几十年之后,因为人口的持续增长导致资源不足,可供分配的土地日益减少,矛盾也就日益增加。进入20世纪初,又一次分配土地之年来临了,这一年,就是1905年。很有趣的年份是不是?这一年,也被以“第一次俄国革命”之名而载入史册。

过去苏维埃史观下,一直将第一次俄国革命称为受社会党人的影响,其实那之前的年份里,农民们成打的把下乡宣传各种“进步理念”的知识分子们扭送秘密警察那里换赏钱,突然就受他们的影响来搞革命了?然后声势浩大的俄国革命突然又无声无息了,农民们又继续扭送知识分子们去换赏钱了?

真正的问题正好在于,当土地和人口的比例失衡以后,公社农民和自耕农农民(或者是地主以及富农)之间开始爆发了激烈的矛盾。大家激烈乱斗之后根据拳头的原则和政府的倾向性,折腾了一段时间后重新分配了土地就完事回家不闹了。当然斯托雷平的领带也起到了很大作用,那之后深陷过农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而饱受刺激的斯托雷平开始了他著名的农业改革。

改革的目的则是增加自耕农的数量和比例,减少公社农民的数量,因为后者是1905年革命的主要动力,自耕农们已经接受了土地自有私人产权神圣不可侵犯的概念,而公社农民们则认为大家都在一起住你的土地凭啥不拿出来一起均分?斯托雷平的改革则是希望扩大自耕农的比例,他们的生产效率更高,组织性则更差,会像西欧农民一样,更加的依靠国家和政府而不是抱团闹事造反。

但是一直到他把自己作死了,自耕农(富农)的比例也只是农业人口的20%,所以自耕农其实还不足以成为皇家的支柱,而公社农民则因为政府“拉偏架”对皇室丧失拥护。换句话说,斯托雷平的改革,在辉煌的经济数字背后,给俄罗斯社会埋下了一颗更加巨大的炸弹。

当然斯托雷平的拥护者们则会说其实我家雷平早就有妙计,他为啥说俄罗斯要二十年稳定不能打仗呢?就是为了慢慢化解这个社会炸弹,你尼二(尼古拉二世)傻瓜自作聪明害死雷平哥不说还脑残的去参加一战,简直活该死全家,所以说我家雷平就是圣人吧啦吧啦吧啦吧啦吧啦……所以说及时的死了有时候也是当圣人的必要条件。

同样及时死了的拉斯普京留下了分配土地的建议,也是他成圣的必要条件,因为他不用考虑这个事情所需要的各种问题和困难了。死的早死的有理,也是满肚子锦囊妙计没拿出来,所以还是圣人,反倒是你们这些谋杀了当世圣人的罪人们活该倒霉。

不要小看土地问题,这才是后续俄国一系列社会动荡和变革的核心因素,1905年加上12年,1905+12=1917。用俄罗斯电视台金牌主持人基谢廖夫的口头禅来说:“偶然巧合么?我不这么想。”

实际上,用社会宿命论来解释1917年革命也不是毫无道理的,那时沙俄政府和所谓的社会进步力量们,脑子里的各种想法和俄国社会底层群体的想法完全南辕北辙。沙皇被政府官方意识形态烧坏了脑子认为人民热爱沙皇是应该的,爱到死去活来(好多真是死在战壕里面了);而议会的议员们则满脑子鸡汤鼓吹面对盟友履行国际义务,不打死德国不算完。当然两者唯一的共同看法就是君士坦丁堡太好了,一定要拿到手里。

然而后来一个例子被反复提起,一个农民士兵听完了士气鼓动员口沫横飞讲了半天上面这些继续战争的理由,问:“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但是为了打仗我家的牛死了,而别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实际上1917年俄军士气低落,乃至后来二月革命期间,以及后来的临时政府和苏维埃政府的各种奇葩做法,都和这12年一次土地分配有关。过去最让人莫名奇妙的托洛斯基搞对德国和谈就是这样:既不和平,也不战争,但是军队就地解散,解散后再重新组建来收复失地,然后缺枪少炮的红军在后来却很快赶走了多国联军干涉。

过去一直用缺乏革命经验和革命组织战斗力爆表来解释,但是如果考虑到土地分配一事,可能更加合理的解释是俄军农民士兵们根本无心打仗,而是一心等着回老家重新分田,那时已经是撕掉乡土公社脉脉温情的年代,分田要看拳头大了,尤其最有兴趣的当然是分掉被自耕农(富农们)新开垦的土地。

等到分完田,给公社农民们撑腰的布党就受到拥护和支持,为了保卫自己的土地重新有了士气,有了士气就有战斗力,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在前线战场厌战厌的不得了的士兵们跑回老家后,热火朝天地打了一场死亡人数数倍于一战的国内战争。


俄国内战期间,白军有着多国部队的背景

那么知道历史发展脉络的当代俄罗斯人,会看到什么?如果按照拉斯普京的建议,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这样一幅图景:

1500万新兴的军功自耕农将成为皇室和君主新的依靠,一个衰弱但是友好的德国可以提供引进外来技术(苏联一五计划期间大量引入德国和美国技术设备),吃饱喝足的彼得堡市民们去剧院看戏而不是去游行造反,畏惧权力得到巩固后的皇室,台上台下反对派不敢进行激进的改革,俄国在一战后除了拥有后来苏联在东欧的势力范围还有几个世纪梦寐以求的君士坦丁堡,而这一切都不需要血腥的内战和代价高昂的工业化改造。

如果一个俄罗斯人学习中国人写历史穿越小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和结局了吧?而这一切,都是在一个有预言能力的先知1915年就向皇家提出了建议。这人不封圣,给啥人封圣?

当然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说沙俄内部矛盾很多,英法不会让俄国占领那么多土地,各种政策执行起来有困难等等。但是我们这里谈的是为什么有俄国人认为拉斯普京是圣人的原因,前面说过,圣人的一个必要条件,可能就是及时死了,还要死法正确。当然这个死法正确指的不是满清十大酷刑这种重口味的话题。

导致拉斯普京在俄罗斯社会当中的形象日趋正面化,其成圣的最后一根支柱,也是一份秘密报告,来自英国的解密档案……当年刺杀拉斯普京的阴谋,不但是英国驻俄大使馆策划参与,还有英国间谍的直接参与,甚至致命枪伤就是这个英国间谍亲手射击导致的。

这是最后一块石头,也是最有效果的石头,关于拉斯普京的各种争论,其实多数人是既没有兴趣追究事情的真相,史料考据的真假,各种历史发展趋势。但是有一点很简单的谁都懂逻辑:“一个俄罗斯人,在自己的国家土地上,被英国间谍谋杀了?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进一步说,现在大家基本都知道英法在1916年确实是打算坑俄罗斯,一方面积极游说它对德作战到底,许诺了各种经济好处和战后领土分配,另一方面则压根没有打算兑现这些,倒是对削弱乃至肢解俄罗斯更加有兴趣。那么这样一个敌对的英国(而英国不可靠这一预言又增加了他的先知地位),谋杀了一个我们国家的人,而又因为这人的死直接导致了国家崩溃。彼之仇敌,我之英雄,那么在这种逻辑下,拉斯普京是先知圣人,因为他遇害导致了俄国二十世纪的所有不幸,也就顺理成章了。

 虽然因为俄罗斯东正教没有正式给拉斯普京封圣,所以他的画像没有光环,但是这种沙皇全家的集体圣像,基本都会有他的存在


当然对激进信徒们来说,莫斯科教会那帮宗教公务员早晚不得好死,拉斯普京就是圣人,皇室和帝国的保护者

这种认知,也不仅仅局限于宗教界。2014年,俄罗斯第一频道播放了八集连续剧《格里高利·拉》,基本上已经是历史正剧的地位了。剧情大致是这样的,1917年,下作的临时政府首脑,命令组成调查委员会,目的是以调查拉斯普京死因的名义,给他这人抹黑泼脏水,做实他是一个罪恶滔天的道德败坏之徒,进而抹黑沙皇和皇后。

剧里的核心人物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侦探,虽然接到这种命令,但是受良心的召唤,通过种种调查发现社会上对拉斯普京的攻击都是污蔑,这是一个真诚的,来自农村乡土的,热爱沙皇的普通好人,但是却被以沙皇名义作恶的贵族所仇视不容,最后被杀遇害。该剧的结尾是这样的:究竟拉斯普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旁白回答“是一个真正的俄国人”。

该剧的宣传海报,右一为有良心的侦探,右二为微露波娃,历史上与拉斯普京传闻最多但是至死都是处女的绯闻女友,也是该剧的女主角。


拯救王子是必然的关键戏码


哪怕受到皇家重视也生活简朴

探寻拉斯普京的历史真相

如果关于拉斯普京的封圣一事继续下去,就有美化新旧沙俄的嫌疑了,所以还是回到拉斯普京这人的历史真相上来。这里有一个概念要分清,拉斯普京这个人,有很多历史真相肯定已经永远找不到真相了;但是拉斯普京作为一个社会以及历史现象,则是可以描述还原的。

那么下一个问题,俄罗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兴起了“乡土圣人热潮”,在教会体系之外宣称“过真正符合上帝意志的道德生活”,这种人比比皆是,哪怕被引荐去见尼古拉二世的在记载当中就有很多。但是如果问到这里面都有谁?别说外国人,俄罗斯绝大多数历史学专家教授也都干瞪眼,少数专门研究的也只能说出两三个人名和事迹的。但是提起拉斯普京,那是有世界范围内的知名度。

这里就开始触及关键性词语了:知名度。换句话说,如果要给拉斯普京这个社会和历史现象做定义的话,这个人周围的绝大多数光环,都是媒体炒作的结果,而他本人则是一个一流的作秀大师。在现代媒体刚刚发展,对其规律和重要性缺乏了解的新生时代,拉斯普京就是媒体和其背后的政治力量推出来的炒作对象,而因为他本人既有炒作资本,也善于自我炒作和作秀,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形成了延续百年的拉斯普京现象。

俄罗斯当代历史学博士亚历山大·贝日科夫在研究拉斯普京的时候,采取了一种统计学的方法,把历史上各种对拉斯普京的回忆录或是书面记载放在一起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凡是越接近沙皇家族的回忆者,对拉斯普京对沙皇政治决策影响的评价就越低;反之越是和皇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各种传言越离谱。包括可以昼夜随时进入沙皇寝室的卫队武官首长等沙皇近臣们,没有一个相信沙皇尼古拉二世听信拉斯普京的政治意见,而各种拉斯普京放荡的行为,在皇村内更是见不到;当然皇后确实对拉斯普京很依赖,但是这种依赖主要是精神层面的,是作为一个很亲密的家庭朋友。

那么在1915-1917期间,尼古拉二世在前线指挥军队的时候,两人之间有过很多通信,其中尼古拉二世有八次提及拉斯普京,皇后则提起二百五十八次。但是除了一些少数关于讨论的政治问题找他做预言外,大多数都更加类似闺蜜之间的悄悄话“我们的朋友这几天心情很好”一类的,所谓的“拉斯普京操纵皇后,皇后摆布沙皇”这种事情纯粹是无稽之谈。

那么这里还是要先回顾一下,拉斯普京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坦波夫省出身于农民家庭,拉斯普京早年的生活资料很少。可以确定的是他很喜欢游荡,但是这在当时不算大事,前面说过农村乡土公社盛产粮食和懒汉,两者的产出成反比。懒汉也不一定都是天天喜欢睡觉,也有到处游荡的懒汉,游荡到最远的地方他甚至步行到了耶路撒冷去朝拜。虽然有记载称他早年到处游荡期间搞强奸抢劫偷马放火等行为,但是这估计十有八九是瞎扯。

比较可靠的记载或是推测则是,他继承了东正教某个秘密流派的传承,当然具体是哪个流派的不好说。俄国在罗曼诺夫王朝建立以后搞宗教改革,大力扶持“新教派”,这不是欧陆的新教(基督教),而是东正教内部的新教派,与之对立的则是“旧信仰派”或是“旧礼仪派”。虽然经过残酷的宗教战争和清洗,旧派仍旧生存了下来,但是常年的地下活动让外人很难了解到他们的真正情况,仅仅记录在案的东正教地下支流就有上百个。

考虑到俄国地广人稀,各地交通不便,这些地下教派为了传教基本都要有一些特长,如治病,给人们做精神辅导,主持集体礼拜活动等。在所有这些方面拉斯普京都有不凡的造诣,以治病为例,血友病这种不治之症没点真本事早就露馅了。

虽然有历史学家认为一切都是他的情妇微露波娃在捣鬼,每次都是等皇子阿列克谢病快自然好了就及时通知拉斯普京来装神弄鬼一番,问题是如果拉斯普京提前好几十年就用上了专用手机这不更加证实他是先知了么,另外皇子一般都住在郊外的皇村,现在柏油马路开车都要一个半小时才能赶到。没有手机的拉斯普京不但能远途心电感应还会陆地飞腾术……与其扯这种蛋还不如承认他的教派有一些秘传的,不为现代医学所了解的治疗方法。当然还有人坚称他就是运气好,每次都赶上了,这运气好了十多年也是爆表了……

另外他采用的一些宗教手势动作在宗教界很罕见,但是现代一些研究则认为都是驯兽师很常用的办法,另外他采取的很多在当时看起来古怪的宗教仪式,其实很多现代的心理医生都用来治疗女性心理疾病(主要是抑郁症)。这就不奇怪为什么都是女性更加愿意和他打交道受他的影响,因为这些心理疾病到了现在也是社会难题。或者说,会一些医术、占卜、心灵辅导,通过集体仪式控场,这些本领其实都是在可以理解接受范围之内。

那么拥有这些特殊技能的拉斯普京,是不是就用来敛财或是过上浪荡的生活呢?不是的,一个沙俄内务部将军留下了这样有趣的记录:

这个将军主要的职务是巡查各个省份,有一次去了坦波夫省,和省长等在省政府开完会以后,乘坐省长的马车一道离开。途中突然有一个跳了出来,险而又险的在马车轮子前面滚了过去。把这个巡查的将军吓了一跳,因为很接近压死人了,但是更让他惊讶的是省长面不改色好像没看到一样。这个将军就问他为什么这么平静,压死人难道也不担心吗?省长满脸囧字的说,这是根本不可能压死他的,真的把他压死我还真要谢天谢地了。

将军惊讶之下追问细节,省长愤恨又无奈的说这是一个附近的农民,每天在省会里面搞各种幺蛾子,要么是搞聚会,要么是介绍各种人互相认识,最主要的活动是拿着各种字条去找各个政府部门上访,今天某某的房子塌了要帮忙,明天某某家的牛死了,后天某某人打官司,每天在政府部门之间乱窜搞这些事情。有时居然还能把一些字条托人送到首都圣彼得堡去,甚至中央政府都惊动了发公函来查问,为了这些蠢事我们天天给首都写信解释。

这个人就是拉斯普京,他在出发前往圣彼得堡之前在老家省会的生活就已经如此丰富多彩了,日后能把首都搞的乌烟瘴气这种本事也不是一天练成的。

从这段记录里我们可以看出如下一些信息,拉斯普京这个人很有平民气质,虽然一方面混迹于官场等上层社会,但是却以为民请命为日常主要活动;其次做事很有分寸,一方面能让省长乃至省内官僚对他愤恨不已,但是又不会有真的把柄落在对方手上,不然早就被收拾掉了;身手确实不错,门派秘传的武功达到大乘火候可以没事经常跑去碰省长马车的瓷。

可能有人莫名奇妙,为什么一方面找官僚办事又一方面去搞这种碰瓷,因为东正教尤其是旧教派,有很多巫术和黑魔法的成分。拉斯普京搞的这种危险行为艺术,其实就是再像官僚们显示自己有神通在身,帮我办事我能保佑祝福你们,不帮我办事我有办法下咒害你们,所以从省长到警察都对这种滚刀肉没脾气。

如果不从宗教圣徒行善的角度来讲,用现代心理学分析,拉斯普京这个人其实虚荣心很强,很愿意看到周围人崇拜的目光,所以他拿自己的本事去帮助认识的人,其中主要是穷人们去和官僚扯皮,然后既享受民众崇拜的目光,又享受官僚们害怕又患得患失的态度。他是乐在其中,钱倒不是很重要的问题,这个人的概念是两个裤兜里面钱装满了就很多了,随便花甚至施舍出去也不在乎,因为没钱了很快就又会有人送来,没有必要攒钱。后来沙皇家族每个月给他在圣彼得堡租的房子也很破烂,房租也不高,在当时的年代就让很多人惊讶其寒酸,后来还给了一笔钱让他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了,问题是修了以后也就达到村里人的平均水准。

除此之外呢,他又很善于造势和自我炒作,乃至引导舆论,让人们以为他有其实不具备的能力。为了方便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和济公和尚很像,要是有人感兴趣可以看看济公全传。

当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又或者本门修炼心法终于突破了以后,他开始了再一次旅行,当然是苦修僧侣的远游。在1903年前后,在喀山市获得了当地东正教会的认可,并且将其隆重推荐给圣彼得堡的宗教界高层人士,那之后他在圣彼得堡举行过多次集体祷告仪式大获成功,名气开始显露。其实按照多数东正教封的圣徒们来比较,那时他的本事封圣就够了,当时他才三十余岁。另外他在坦波夫老家的时候就有渠道在圣彼得堡告各种御状,最大的可能是那时就是通过教会系统来完成的。

逐渐除了宗教圈子外,他也开始在上流社会开始出名,这时历史的车轮发生了转动……

尼古拉二世和他的妻子有很多评价,但是还是用现代心理学的方式来分析的话,这俩人都有病,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其中之一就是这俩人都很宅,典型的宅男宅女,恨不得躲起来不见人才好。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从1904年开始,沙皇全家就躲在圣彼得堡郊区的皇村,不但不见大臣们,连亲戚当中很多大公爵也不见。尼古拉二世经常忍受不了大臣们吵架后,就躲起来去拿猎枪打猫,根据宫廷记载打死了几千只猫,估计他的哥萨克骑兵禁卫军除了负责安保之外,还要替他去抓猫来放进庄园。日俄海战波罗的海海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尼古拉二世听到了以后面无表情的就拿起猎枪去打猫了,这事一直被视为他没心没肺的体现,但是实际上这是他焦虑到极点之后缓解心情的办法。

这种心理状态在得知久候的皇子阿列克谢患有血友病之后,就达到了极致,加上前面说的当时上流社会流行的乡土圣人热,其实那个时候被介绍给他见面的各路神仙数量很多,但是这些人基本上就见了一两次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就从皇室生活当中消失了。但是最终拉斯普京却留了下来,最后深得信任。

真正能直接接触到皇室的近臣们认为,除了能治皇子的病之外,拉斯普京在沙皇家里的表现非常完美克制,一方面是显示来自农村的淳朴气质,另外一方面所作所为非常符合礼仪。而其他的那些乡土圣人们则要么过于粗鲁,要么过于市侩阿谀,又有一些干脆也是精神病。所以尼古拉二世和拉斯普京的相处非常愉快放松,有的时候确实会问他一些政治话题,但是与其说是咨询他的政治意见,不如说是心理憋的慌难受找人聊天。

尼古拉二世全家福

那么这个时候拉斯普京会用非常朴实的,不带政治利益和礼仪社交面具的,以俄罗斯农民的小智慧和小聪明的世界观来对这些问题做出回答,当然语气上少不了装神弄鬼说点预言给点鼓励祝福。让从小就被贵族们包围的尼古拉二世感到非常的新奇,认为确实是只有朴实的俄罗斯农民因为心地纯净才能听到上帝这样的直接教导。

据尼古拉二世的日记记载,每次和拉斯普京交流后,心情愉快的效果都能持续一周左右,当然皇后在这些方面更加依赖于拉斯普京,但是这种实际的影响力也是非常有限的,或者说拉斯普京在皇室家庭中牢牢地把握住了自己的地位:只是一个负面情绪的被动接收器,或者叫垃圾桶也行。如果这个垃圾桶主动跑出来找主人谈论各种政治问题,提出各种意见那用不了几次就被撵出去了。

有这样一个例子可以很好的证明拉斯普京和沙皇家的关系,一战爆发后,拉斯普京的儿子也在总动员范围内要去前线当兵。拉斯普京找沙皇说情想免除自己儿子的兵役,结果不但没成功,还被沙皇批评说你这不是搞以权谋私吗?拉斯普京又搞了一番认罪,批评和自我批评相结合,但是这事之后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受太大的影响。换句话说,拉斯普京和沙皇家的关系更加类似一种志同道合的教友,互相之间鼓励要过完美道德生活的那种关系。而一旦要超过这个范畴了,作为皇帝的那一部分就会复苏乃至高度警惕。

但是拉斯普京来到圣彼得堡,并不是真的为了搞苦修每天在郊区祈祷的,而是还想继续坦波夫那种生活的。在1915年以前,每年沙皇确实会邀请拉斯普京去皇村几次,大概是七八次的样子,每次沙皇邀请的时候都会在通往皇村的火车上加挂一次专列,专门接他。而实际上,拉斯普京则每周都去皇村一次,每次待上两天。

这事和拉斯普京最大的绯闻情妇,宫廷女官微露波娃有关了,微露波娃毫无疑问的是拉斯普京最大的崇拜者,后者对她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无限的。一直到1918年被契卡抓进去审问都只说拉斯普京的好话,用现在的网络流行语说“那叫真爱”。微露波娃除了本人是高级宫廷女官、皇后的密友外,她出身自宫廷贵族世家,世代出任沙皇秘书处的长官,这时她的父亲就担任这个职务,而秘书处最主要的职能就是起草政府任命文件和各种命令后送沙皇签署。所以通过微露波娃,拉斯普京总是可以先一步了解一切的宫廷秘闻、人事任命动态等等。

而在熟悉了圣彼得堡的环境以后,在坦波夫替人上访打官司介绍关系跑政府流程的爱好又在拉斯普京身上发作了,这回换圣彼得堡的中央官僚机构倒霉了。拉斯普京留下的最多的东西,就是各种纸条,都是以这样的开头:某某亲爱的可爱人,帮个忙吧,我不会让你白帮的XXXXXXXX…….XX部分是帮忙的内容。

说起来拉斯普京帮人跑去各个政府部门办事基本是不收钱的,但是早期他在圣彼得堡的名气不大,另外一方面沙俄官僚系统办事本来就慢,又或者有人拜托拉斯普京办的事情也都未必合理。官员们开始也是软的硬的钉子给他碰,他又对官僚体系了解,跳过流程去找上司,结果更加的招人恨了,当然他最初招人恨估计和他去办事不行贿也有关系。

这时拉斯普京的作秀和自我炒作的天赋就开始显现威力了,以前还需要去碰瓷省长的马车吓唬人,现在他每周去一趟皇村这事就够吓人的了。因为当时连众多的大臣,除了总理和内政部长外都很难见到沙皇本人,就算能见到也没有这么频繁的。然后他又会作秀,比如提前知道某人要被提干了就提前去祝福一下,事后去找他办事时说要不是我帮你忙你也升不了官,所以你也帮我吧,又或是知道谁要倒霉了提前也去作秀一番。一来二去的官场上的人都被他吓到了,以为他真的权力通天。

其实这是沙俄官僚系统运作当中的时效性造成的,例如某些人事升降命令周期可能一两个月,而拉斯普京早就提前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就可以跑出去说要么是他作法让人走远要么让人倒霉,或者干脆就是他下令的。当然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有技巧,都是云里雾里的。每个人都不明白又觉得很厉害,而事后秘密警察们调查的时候又没什么把柄,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搞这些事情没有个人私利,给人办事就图一个感谢来满足虚荣心,又或者说修行积德也可以。

这种印象经过广泛传播,到了1916年的时候达到了顶峰,真的有部长候选人拎着大包的钱找他行贿买官,钱他没有收事情还闹到皇后那里去了,这人反倒被贬斥了。当然那时他已经开始直接跑去部长办公室递条子了,一直被认为是他任命的沙俄最后一任内政部长就抱怨说拉斯普京一天来办公室八次,实在受不了了。

这种作秀炒作的结果,让皇族里面其他人都开始对拉斯普京恨之入骨,因为他们觉得简直不成体统,也嫉恨他对尼古拉二世的“影响力”。但是尼古拉和皇后则对铺天盖地而来的,针对拉斯普京的攻击和将其赶走的要求感到莫名奇妙:这么一个善良的好人,他干涉哪门子的人事任命国家大政了?你们一个个的想干嘛?

所以对这些攻击他们的回答是私人领域不是国家政治,你们不要来这里讨论这个问题,秘密警察的两次调查报告更是让尼古拉确信了自己的正确性。结果他们的这种顽固坚持又让外界确信了拉斯普京确实拥有对沙皇的巨大影响力,应该说这种误解在当时宗教范围内很浓厚的沙俄社会导致了不可弥补的分歧。一方面高级贵族和皇族们认为拉斯普京迷惑了沙皇一家,是真正邪恶和黑暗力量;而沙皇一家则认为拉斯普京这么善良的圣人,为什么这么多人攻击他?那只能说明这个社会完蛋了,邪恶和黑暗力量笼罩并且感染了贵族甚至皇族。

后来尼古拉二世经常在日记当中,尤其是1917年以后提到的笼罩了世界的邪恶等等,其实说的是这种精神压抑造成的感觉,但是后来被其他人引申为这个邪恶就是布党,这为拉斯普京一死邪恶笼罩世界云云留下了更多的“证据”。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看到作秀大师拉斯普京缤纷七彩的多面生活了:宗教圈子里,他是苦行僧;信众和被他帮助过的人群里,他是先知和神的使者;沙皇家里他是朴质本分的同修;官僚眼里他是不守规矩的讨厌鬼;皇族和部分高级贵族当中他是恶鬼的化身。

还差了两个层面,我们就可以补完“拉斯普京这一社会现象了”。

一个是政治层面的拉斯普京,事实上,在他对沙皇一家具有巨大影响力,除了让他引来仇恨之外,也有很多政治人物或是团体对他感兴趣,希望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来谋利。但是很快绝大多数人就失望了,因为缺乏文化的他对各种政治理论根本不懂也理解不了,当时有人企图让他发表文章或是干脆发行报纸来宣扬保皇主张,但是他根本就不明白想要他干什么。这时有人出现了,与拉斯普京找到了共同语言,让拉斯普京成了他的政治代言人和宣传人。这个人就是沙俄卸任的总理大臣、铁路工人出身的维特。

一方面维特本人也是旧教派环境出身长大的人,对用宗教语言沟通非常熟悉,另外又非常了解尼古拉二世这个人和整个帝国高层官僚的运作模式。他的出现让拉斯普京更是如鱼得水,并且避开了很多政治风险与漩涡。了解了维特和他的联盟关系,也就可以知道很多他以预言形式的政治建言当中的智慧和预见性是哪里来的了。比如英国人不可靠,不能在战后经济制裁德国和打仗会毁了国家,这几个根本就是维特常年的政治立场。

除此之外就是他从农村带来的农民智慧和见解,最后还有一点很关键,拉斯普京在1912年以后,在圣彼得堡最多的时间是搞接待上访的,每天家里排成长龙,各种人等来见他,有人是为了治病,有人是要祝福,但是最多的人是来上访寻求他的帮助的。正是在这些接待上访过程中,他听到了伤兵们抱怨前线武器不足,受伤没人照顾,军队士气不高,等着1917年回家分田,而彼得堡市民们则抱怨粮食不足,面包经常断货。常年游历八方,底层生活经验丰富的拉斯普京听不懂彼得堡的知识分子们和杜马议员们说些什么,但是能听懂这些人说的问题,也不难判断出这都意味着什么。所以除了拿一堆条子去要求政府部门“特事特办”之外,就只能装神弄鬼的给皇后说预言,而这些预言也非常切合沙俄帝国面临的实际问题。

1915年之后皇后确实日益依赖拉斯普京,在政治问题上经常询问他的意见,这时拉斯普京等于打了一个逆向的时间差。过去是他提前听说沙皇秘书处的人事任命,所以可以提前装作他能影响人事任命;这时战争剧烈进行,沙俄官僚体系运行缓慢,很多问题等反应到皇后那里问政的时候,已经慢了好几拍,而成天接待底层上访民众的拉斯普京早就知道情况了,因此能给皇后指出各种问题所在,乃至能提前指出官僚们搞的各种花招。这一方面让皇后更相信他的先知身份,所以写给沙皇的信里称“我对我们的朋友的智慧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任何政治决定我都会询问他的看法”;另一方面也让官僚系统更痛恨他。

如果说拉斯普京的故事到此为止的话,那么可能就像东正教那无数的外人记不住名字圣徒一样被几个教堂纳入祭拜对象;受过他帮助的人会给后代和晚辈讲述善良的正教长者;文学家会写出如同中国的《济公全传》或是日本的《水户黄门》一样的神话传奇作品,里面会有英俊健康的王子巡游他的帝国,穿插着登台几位美丽善良的公主。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拉斯普京之所以会成为今天人们所知道的拉斯普京,就是因为有着最后一环拉斯普京现象,这一环就是媒体和大众传播当中的拉斯普京

如果说二月革命本质上是人类历史中第一次颜色革命的话,那么每次颜色革命当中必不可少的宣传战场上,就是以拉斯普京为突破口,国家杜马议员们和他们背后的莫斯科工业金融集团乃至境外势力勾结起来后,对决沙俄政府打了一场十比零的完胜。

从1910年开始,杜马议员们就在公开场合抨击拉斯普京,这些人控制的新兴报刊媒体,开始大篇幅报道拉斯普京操纵宫廷,祸乱国政的事情。当然,要实事求是的说,拉斯普京自我作秀和炒作的能力太强,所以给了媒体进行热点跟踪的效果。与之差不多同时代的中国报刊业有句话“新闻要不够,赛金花来凑”,俄国当时差不多情况,媒体集体跟风热炒拉斯普京。除此之外,新闻媒体本身就有报道皇室花边新闻的欲望,到了一百年后英国王子妃怀孕生孩子一事,还是媒体大幅度跟踪的事件,一百年前也没有什么两样。

就是说,议员们出于政治目的,因为法律规定不能直接攻击皇室,所以攻击拉斯普京来败坏皇室的权威;报刊则出于盈利为目的大肆报道花边新闻,这比报道好人好事有意思多了。

但是报刊作为一种新的媒体,其威力并不为皇室所了解,最多就是内政部的警察逮到查封了事。对于议员们和媒体对拉斯普京的攻击,尼古拉二世的态度是极度困惑,一直没搞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对要怎么样对付这种新兴战场完全没有概念。一直到了1916年10月,当时的内政部长才反应过来,建议皇室和亲皇室的财团要出资组建自己的报刊杂志媒体,和杜马议员们的媒体对打宣传战,而这个内政部长还是过去自由派议员出身的。当然,沙俄帝国的丧钟在1916年8月就被敲响,这种临时抱佛脚的措施是无力回天了。

这种议员通过公开针对拉斯普京来打击沙皇的威信,在1916年11月1号达到了顶峰。议员米留科夫不但公开抨击拉斯普京,也公开抨击皇后,发表了大篇幅的演讲。拉斯普京的种种祸乱宫廷的事情都拿出来讲了一番,对内外政策大肆抨击,最著名的特点是每说一项罪状,就要反问一句“这是叛变还是愚蠢”?后来这句名言成了打倒皇室的最有力口号。这篇演讲什么都具备,就是没具备一点……所有的攻击都没有证据。当然米留科夫非常有技巧的暗示证据我都有,但是我不说。从这一点上来说,拉斯普京作秀十几年终于被另外一个作秀的坑死了。

这次公开演讲本身并非关键,关键是在发表之前就通过莫斯科工业金融集团控制的印刷厂大量印刷,又用他们的渠道大量散布了出去。根据后来估计,印刷的数量达到100-150万份,整个国家主要城市的各个阶层包括军队都看到了这些内容,沙俄皇室最后一点威严也没有了。都到了这个地步,政府的应对也让后来人感到不可思议,总理大臣花了七八天的时间,徒劳的要拿到这份讲演稿的书面版。可能有人奇怪这事全国都知道,英法两国都在国内转载报道了,怎么总理还拿不到稿件?

实际上当时的总理是要求议会通过正式的渠道转交给政府一份签字盖章的演讲稿,而这么做的目的是总理要上法庭去告议员米留科夫诽谤……过了十天总理终于拿到文稿以后,第二天就被尼古拉二世免职了,用他的辞职换取议员们的让步,让他们安静下来,当然后来的结果是议员们进一步得寸进尺了。不过出来混早晚要还的,多年以后米留科夫避居海外,穷困潦倒不说还多次被同样的白俄移民暴打,自己写回忆录说是不是当年我做错了什么?

米留科夫,二月革命后临时政府首任外交部长

托洛斯基几年后总结布尔什维克的胜利三法宝:宣传、组织和恐怖,对比一下沙俄政府真的是哪个都不行,不灭亡没有天理了。所以2016年为尼古拉二世叫屈的檄文当中有这么一段话:尼古拉·阿列克桑德勒维奇同时受到了左和右两方面的围攻,镇压暴动就被骂为嗜血者;立宪法开议会则被骂为意志力软弱的无能之辈。

所谓拉斯普京现象,实际上分为两个层面,一个是这个人实际上做了什么,另外一个是媒体怎么报道。理解了这种区分,就可以了解为什么对拉斯普京其人有如此天差地别的评价,绝大部分负面印象,都是沙俄时代自由派媒体造成的;而各种调查报告,则是根据他亲自接触过的人描述写成的,两者之间说的本来就不是一回事。

想一想现在特朗普得罪了媒体之后,被搞的各种灰头土脸,这还是人们对信息传媒领域有深入了解的21世纪。而特朗普本身就是大众传媒操纵大师,还可以通过互联网进行反击。但是只擅长在小范围空间进行礼拜来控制人心的拉斯普京,对这种媒体铺天盖地的围攻,也只能困惑而无奈的说:“我只是乡下的一个农民,君王问我问题,我用我农民的智慧进行回答,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杜马的议员们这样的恨我”?

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物理定律,可能同样适用于此,善于作秀和炒作,最终被作秀和炒作而吞噬。

射向拉斯普京的子弹,(也)击穿了帝国的心脏

1915年,沙皇离开首都前往前线指挥军队,拉斯普京也迎来了自己人生的巅峰。皇后日益信赖,周围以一批信徒为主产生的秘书团队,大大提高了接待上访人群的效率,他本人主要是拿着纸条敲部长办公室了。但是这时拉斯普京也迎来了巨大的打击,他的暗中盟友维特因病去世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最后一个“保险阀”失效了,名为拉斯普京的船开始迷失了航向。

常年来一直是他重要支柱的东正教高层,和他闹翻了。具体原因不详,据教会方面的说法是他干涉多个主教任命,甚至形成了教会内部的“拉斯普京帮”,不过考虑到他主张教会的土地也应该分给参战的士兵,教士们过穷日子,闹翻的原因还不好说谁是谁非。

另外教会因为他几乎和尼古拉二世也闹翻了,包括二月革命后教会甚至坚决主张废除君主制改为共和制,理由是尼古拉二世信用拉斯普京,让俄罗斯在全世界丢脸,这也导致了几十年后部分东正教极端分子大骂被布党迫害和枪毙的教士都是活该,因为他们先背叛了神的使徒。

维特在世的时候,多少能控制住拉斯普京作秀的方向和级别,而维斯死后,他自己也开始作大死,一些他能控制沙皇决策的话就是这段时间他自己说出去的,而议员们控制的媒体更是加大力度火上浇油。这时维特死后的一些俄罗斯政治群体确实包围在了他的周围,比如以他为联络点,一批商人集团运作拒绝签署英法提议的战后严厉制裁德国的经济条款等。

事实上,关于1917年俄国土地再分配和士兵缺乏士气一事,不仅仅拉斯普京一个人这样主张,有很多高级将领和官员都意识到这一问题,甚至哭求尼古拉二世尽快宣布给参战士兵的土地许诺。但是这是很麻烦的事情,因为一方面俄国国内土地可供分配的总量有限,因为土地人口比例失衡才是关键,甚至在日后布党组织的土地分配,打击地主和富农,实际上少地农民的土地占有率也就增加了20%。所以只能从战胜后获取的外国土地上想办法,除了1916年夏天英法提出的战后经济方案让尼古拉二世不满意外,英法持续拒绝公开三国签署的战后土地分配条约,因为英法这时已经打定主意战后坑俄国了。

因此1916年秋天以后,英法俄三国的关系急剧降温,英法国内非常担心俄国会与德国单独缔和,而那时英法大使连尼古拉二世的面都见不到,根本没有沟通渠道。急的团团转的英法大使正是这时听到了拉斯普京的各种自吹自擂,一听好么外交军事经济问题原来都是你丫的捣乱,真是恶向胆边生,怒自胸中来。

英国情报部门参与对拉斯普京的刺杀,给其封圣道路落下了最后两块基石,其中一块是做实了他是被外敌谋害的俄罗斯民族英雄,另外一块则做实了他真的是神通广大怎么杀都杀不死的大神通者。关于他如何被杀不死的记录有很多,可以很容易找到,但是根据英国的解密档案显示。其实这个杀不死的故事都是杀人者尤布舍夫为了隐瞒另外一个凶手,也就是英国特工的参与痕迹所编造出来的,另外是晚年尤布舍夫在国外待着也穷的要死,写回忆录是要赚钱养老的,所以不写点故事出来谁会出钱买书?当然由于拉斯普京的尸检原始档案在斯大林时期“意外”丢失,更是让这事扑朔迷离了。

射向拉斯普京的子弹,(也)击穿了帝国的心脏,这是尼古拉二世一个妹妹在事后说的。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一方面拉斯普京在世期间,其实也承担了部分社会怨气减压阀的作用,很多对现实各种不满的民众、议员、官员、将军,都相信他是黑暗势力的代表,各种坏事的策划者,后期已经发展到他半夜满街开枪杀人给井水投毒云云了。结果发现他死了其实也没啥变化么,改啥样还是啥样,结果对拉斯普京对怨恨都迅速转移到沙皇家族本身上去了。无论是阴谋政变还是民间的怒火,都直接针对沙皇本人了。

而这时沙皇本人呢,做法也让人摇头。接到拉斯普京死讯的当天,本来是总参谋部和前线司令部联合会议,要他参与做出决策的,结果他谁也没通知坐火车一溜烟回家看老婆去了,把将军们气的暴跳如雷,为两个多月后在二月革命期间军队拒绝支持尼古拉二世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除此之外,二月革命期间,因为皇子得病皇后精神崩溃,沙皇拒绝派出首都附近唯一可靠的忠诚部队,即他自己的皇家卫队进入市区平叛,而是让他们留在皇村保证皇后和孩子们的安全。说拉斯普京的死,让整个俄罗斯帝国给他陪葬,多少有夸张的成分在内,但是直接间接因素模糊计算的话,这个夸张的比例也不大,说是一半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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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武守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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