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6日,汪国真走了,在这个乍暖还寒反复挣扎终于热起来的北方春天里。59岁的年纪,实在是走得太早。“四月最残忍,从死了的土地滋生丁香、让春雨跳动滞钝的根……”这是T.S.艾略特的《荒原》,也许不应该在此引用;写过“那凋零的是花–––不是春天”的汪国真诗人,其诗风显然不同。汪国真工作室发布他逝世消息:“我们无法相信 更不可能接受 历历往事 就在眼前 我们无法遗忘 根本就不会忘记 音容笑貌 淳淳教诲 岁月如此无情……”这倒是颇有汪诗风味,虽然在这个时刻无法做到哀而不伤。
网友纷纷悼念他,同时也追忆自己在笔记本上抄写汪国真诗句的青春。也有许多人鄙夷他的诗很俗,从来不被诗坛承认。还有人认为他在1990年突然“热”起来,是因为“八九”后青年人精神世界的普遍迷茫。但也有不少人为刚故去的诗人辩护。作家章诒和发了一条微博:汪是我的同事,哀悼他的病逝错了吗?跟的是青年学者熊培云的一条微博:汪国真诗歌流行得益于市场,非关政治,他没有做恶,读他的诗的人也没有,“以反政府的立场骂汪国真的人,还是给自己留点人道主义的底色吧……”
作为一名喜欢朦胧派北岛舒婷、追慕艾略特的中文系毕业生,在20年前“汪国真热”时,我也读过他那些多以排比句式排列成行的浅白句子,当时就感觉他的诗适于中学生抄在日记本扉页上,或作为毕业纪念册里的临别赠言,如“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热爱生命》)“呼喊是爆发的沉默 沉默是无声的召唤 不论激越还是宁静 我祈求 只要不是平淡”(《山高路远》)。一个清爽少年面对远方扬起风帆满怀憧憬,这是我读他的诗产生的印象。
汪国真1956出生于北京,祖籍福建厦门,1982年毕业于暨南大学中文系。他通过给《中国青年》《辽宁青年》《知音》《女友》等青年杂志写稿成名。这类杂志都是综合服务型兼思想引导型混搭,并非纯文学刊物,无论读者还是编辑,看重的不是诗艺技巧,而是兼顾青年文学鉴赏水平、有诗意的心灵鸡汤,哀而不伤充满希望的正能量。
当时青年杂志发行量大,读者遍布城乡,远比文坛、诗坛广大得多。所以,尽管他的诗一直被文坛轻忽,但汪国真曾经拥有的庞大读者群让他底气十足。2008年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 ,他用了“人民”这个大词,他说:“对于诗人来讲,人民说你是诗人你就是诗人,不被人民承认你就什么都不是。人民是什么?人民是由一个一个的人组成的,它是一个整体。如果你否定了大众,那你的人民如何谈起?当然,除了人民的看法,还需要时间的检验。”
1990年,汪国真的第一部诗集《年轻的潮》首印15万,多次再版达60多万册,各种诗选总印数超过100万。如果加上他搜集到的盗版书,据他自己估计,总数超过一两千万。一两千万的读者,而且是诗歌读者,这可以帮助想像当年“汪国真热”热到怎样程度。这“一两千万读者”足以称“人民”了。2013年,“人民”更增加一个重量级人物:在那年亚太经合组织工商领导人峰会上,习近平讲话引用汪国真一句诗:“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那天,汪国真一打开手机,短信像潮水涌来,都是来报告此事并贺喜的。汪国真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说,“习主席能背下我的诗词,我觉得挺欣慰的。”此时距离1990年已20多年了,这也可以说是时间检验了吧?在各领风骚三五年的快餐时代,20年已是长长的时光。而汪诗中常有类似格言警句,都是很正确的亘古不变的真理,耗得赢时光。
1990年是汪国真作为诗人极其荣耀的一年,诗集大卖,诗名鹊起。对此,汪国真自己也是连说“天上掉馅饼”,“幸运”(《南方人物周刊》)。同是这年,诗人海子走到德令哈、走到他生命尽头,将头颅伏向冰凉铁轨,留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句,被人们年年吟诵。我们只能说,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诗人,诗人有各自不同的命运。
不过,汪国真大“火”之后没多久,似乎就对写诗失去了兴趣,1993年转而研习书法绘画。这习字原本是为了给粉丝签字时书法漂亮,没想到,他的书法作品越来越得到青睐,请求题字的人越来越多。
书法绘画之后,汪国真又迷恋上音乐。他小时学过手风琴,仅凭此基础,他先是为400首古诗词谱曲,其中也有苏轼《但愿人长久》,他不怕“撞车”,因为他自信自己对诗词的理解领悟有一定优势,而且非科班出身搞音乐也自有特色:曾与他合作过的歌手说,唱别人的歌,唱上一句基本知道下一句怎么转,但唱他的歌就猜不出下一句旋律的走向。其实他自己的诗浅直、清丽,倒是很像歌词,谱上曲唱,也许会像一度流行的校园歌曲一类的小清新曲风。而后他还有“歌遍中国”的宏大计划,2012年接受《深圳特区报》采访时曾谈到,他希望为每个省做一张音乐专辑,靠乐器凸显地方特色,陕西用唢呐,吉林用长鼓,他要实地采风捕捉灵感,然后谱曲。曲子都要自己作,歌词倒不一定都自己来操刀。这计划要七八年才能完成。他信心满满,预言将来他的音乐的影响力会超过他的诗。这个宏大的音乐计划不知进展如何,现在遗憾地停止了。
从诗到书画再到音乐,汪国真孜孜不倦跨界追求并取得了成绩,可见他精力充沛。去世之前,汪国真的生活很有规律:上午创作,下午读书看报,晚上应酬。他的生活圈子也比较固定:一个文学圈,一个音乐圈,一个书画圈,还有一个政界媒体圈。他温文尔雅、顺其自然地活在他的生活轨道中。在他供职的中国艺术研究院,他和同事相处融洽,人缘很好。现在,一切都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