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年半前,97岁的外婆和几个朋友外出用餐。外婆下车时,绊到朋友雪莉(Shirley)的手杖,摔到人行道上,肘部重重地摔了一下。她回到家,去厨房拿甜点时发现“左腿有点不对劲”。
医生给她拍了X光片,但没看出什么问题。治疗两周后,外婆出院了,这时她已做了一个决定。她在佛罗里达住了30年,其中28年是寡居,大部分时候她坚称,她只有“在骨灰盒里”才会回到故乡密歇根,但是现在她让大女儿、我的姨妈马琳(Marlene)给她在底特律附近找一个阳光灿烂的地方。
去年夏天,她搬进了一个独立生活机构,这里提供一系列服务和各种活动。她有自己的公寓,里面有个厨房,不过她也可以在食堂用餐。在她安顿好几天后,我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过得怎么样。
“呃,”外婆说。她的公寓很可爱。食物还可以,还有各种讲座和课程,可以消磨时光。“你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我用活泼的语气问道,就像我的小孩第一天从幼儿园回来时我问的那样。
外婆停顿了一下,然后大声说道:“他们不让我跟他们坐在一起!”
“等等,你说什么?谁不让你坐?”
“我想坐下,他们却说,‘这个座位有人了!’” 
“哦,天哪,”我说。我一下子想起了初中时的痛苦经历。我走进食堂,看到椅背上都挂着小皮包,一个眉毛修得很夸张的女孩大声宣告:“这些座位有人了!”我当时还不知道要带个小包。我只带了饭盒(又过了十年我才学会修眉毛这档子事)。
“我就是想打打桥牌,”外婆继续说道,“她们在聊桥牌,我说,‘哦,我会打’,然后她们说,‘对不起,我们不是在找人打牌。’”  
“真刻薄!”我说,“这些女孩在你家里还这么刻薄!”
“这不是我家,”外婆马上反驳道。
我想了想,接着说,“我的建议是,找一个桥牌四人组。看看其中哪个人最弱。然后在她周围转悠。”
我年幼无知时——比如去年夏天——认为90多岁的老人要排资论辈,欺负排在等级最底层的人这种事是开玩笑的。谁都知道老年人真正的威胁来自没良心的亲属、骗子或虐待人的看护员。我们都听说过付费看护人(通常报酬过低)殴打老人、不好好照顾老人或使老人挨饿的悲伤故事。
同辈会对老年人造成威胁这种观念还比较新,通常是笑谈。它与母女代代相传的老生常谈相悖。我们一直以为:一切都会过去的。刻薄的女孩会长大,不会永远刻薄。高中会结束,每个人都会长大。但外婆的经历表明,现实不是这样的。她的经历告诉我们,就像永远有穷人一样,我们身边也总会有残酷的人,刻薄的女孩老了也还是刻薄——只不过她们开始穿护腿长袜、戴假牙。
康奈尔大学最近的一项研究证明了这个观点。进行这项研究的是卡尔·皮勒默(Karl Pillemer),他发现养老院居民之间的侵犯以及“高频率冲突和暴力”十分普遍。他在该研究的发布会上说,在四周时间里,五分之一的居民与其他居民至少发生过一次“负面和攻击性交往”。16%的人被咒骂或怒斥;6%的人被打、踢或咬;1%的人遭到“性骚扰”,“比如暴露生殖器,抚摸其他居民,或者企图获得性福利”;10.5%的居民碰到过其他居民不请自来或者乱翻东西的情况。
不管是在操场上争吵,还是在坐式锻炼中争夺最佳位置,都会经常出现恶劣行为,努力进入小团体的过程没有太大改变。外婆要买医疗保险不报销的400美元的顶端步行器,跟我十年前花了将近1000美元购买Bugaboo婴儿手推车一样,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属于都市母亲这个群体。
随着年龄改变的是评价标准:不是相貌、不是财富、不是曾经渴望的能在晚上开车的能力。到了外婆这个年纪,评价标准就只剩下年龄了——越年轻越好。甚至在养老院里,80多岁的人也会对95岁的人冷淡。我外婆现在99岁,头脑依然十分清晰。她的短期和长期记忆力都很好。但是新邻居们一听说她的年龄,就不想跟她坐在一起。
“我的问题是,她们粗鲁吗?她们态度恶劣吗?还是说她没听清或者误会了?我无从判断,”马琳姨妈说,“我想那里肯定有小集团。我不知道有没有办法缓解这种被排挤的感觉。在99岁时,你最终能否拥有自己的小团体?会有吗?我不知道。一开始我想,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现在我想,也许情况就是这样了。也许你不能再期望什么。”
恶劣行为不会改变。旁观者的反应也不会改变——他们只会旁观,希望情况变好。即使降低期望,也很难实现。我担心我上一年级的孩子不能参加方块游戏,担心我上六年级的孩子吃午餐时没人跟他/她坐在一起。我妈妈和姨妈担心她们的妈妈也在遭受同样的隔离、排斥和孤独,忍受活得比所有同辈人都长的痛苦,以及有很多话想说却无人聆听的痛苦。
外婆在努力。她每天上一门课:意第绪语、时事,甚至iPad入门。她去用餐时精心打扮,戴上漂亮围巾,穿上新毛衣。她慢慢认识了邻居和桌友,甚至包括那个在两顿饭之间就忘了她名字的人,她还加入了一个麻将小组——“尽管我好多年没打过了”。她门外的壁架上放着一个小毛绒熊,它戴着密歇根大学的校徽,是个充满希望的哨兵,也可能成为一次谈话的开端。
我也在努力。感恩节那天,我们庆祝外婆的99岁生日,有12个曾孙辈一起去参观她的新公寓。我和六岁的女儿菲比(Phoebe)在大堂碰见一个穿戴漂亮、打扮得无可挑剔的女人,她拿着手杖坐在凳子上,等待甥女5点钟带她去赴感恩节晚宴。当时才两点。“你想看看我的小猫吗?”她问道。我女儿欣然答应。我后来得知,她和外婆一样,也是密歇根本地人,也是夏天搬进来的。她看起来头脑清醒。我要了她的电话号码,感觉自己像酒吧里的男人,开始了另一场接受和拒绝的过程。
然后,我和菲比乘电梯回到外婆的公寓,她的冰箱门上贴满了子女、孙辈和曾孙辈的照片,我大声宣布:“外婆,我觉得我给你找了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