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我去年开始听罗辑思维的时候，罗振宇说他们已经有二百万小伙伴订阅这个歪嘴的胖子。我一口气下载了一百多期，连续听完了。内容大都是讲历史，以我这么有限的知识听起来，只觉得越来越扯。袁腾飞，高晓松，罗胖，无一不胡扯，但高晓松能吹，袁腾飞敢说，罗胖没有高晓松那样耀眼的资历，没有走遍世界的视野，书读的也不多，靠着知识助理攒点稿子，在前面摆个提词器朗读，后面满墙的书，都是画上去的。罗胖用高明的营销技巧，走到今天，真是一个商业奇迹。

现在谁都知道胡适的话，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时代反正过去了，怎么说都行。讲现实反而比较难，在中国讲尤其难，要避免触碰一个个雷区，要亲日还是反日，到日本住饭店要不要整夜开着水龙头，要不要偷偷去家乐福捏碎所有的方便面和饼干，要不要去肯德基拉横幅。

爱国是安全的，并且更能迎合当局的节目审查，吸纳更多小粉红，接管他们的消费空间。毕竟，只要做十分之一的中国人生意，还有近两亿的市场呢。

一个节目听的时间太长，结果一定是被洗脑。因为听众的思路会在日积月累的教化中，被不知不觉的催眠。我以前有个同事，拉我去某一宗教的聚会，我初来乍到，对他们的理论很是新奇，于是在问答环节提出一个个问题。同事对我说，她从有记忆开始就参加宗教活动了，并没有想过很多的为什么，一切就是这样理所当然，没什么不对。可我不是这样长大的，仅仅参加了一次他们的活动，无法动摇我本来对世界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误的认识，因此充满狐疑，我想要得到答案。

罗辑思维也有这样洗脑的功效，他在每一期罗辑思维都这样说：

古时候有很多有钱人，自己明明有一双眼睛，但自己是不读书的，他们是雇别人来读书给自己听。从今往后，我就是您身边的这个读书人，读书是一件很苦的事，所以我的口号是：死磕自己，愉悦大家，这就是我的罗辑思维。

他讲的历史故事很多人都讲过，很多书上都有，但很多人都是不读书的，便把听他的节目，当作是获取知识的捷径。罗辑思维把节目设定成一个读书栏目，自己当做知识的代言人，打包去贩售给需要的人。因此，无论节目给出什么样的内容和结论，听众大都选择愉快地接受。

罗振宇的节目中，最常见的口头语是，“说白了。。。”每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要抛出一个总结性的论点。这个论点有可能是根据前面的论据得出的，有可能是论点的另一个解释，有可能和论点并无直接关系，也就是说，由罗列的事实，并不能得出“说白了”之后的结论。但是，罗振宇擅长把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正确的，不正确的，似是而非的，都变成了他论点的结论。慢慢用说白了这句话，来印证他所有结论的正确。看起来是随便的一句口头语，但是通过多次反复，强化了说白了后面，所表达的结论性质。

在广播节目这个特定的语境中，听众是没办法回头仔细辨别他听到所有东西对错的。因为下一论点又来了，一个新的说白了，又将出现。广播节目不像是一篇文章，可以反复地咀嚼，印证，重现，乃至推翻结论。

这是时代的特点，也是大部分受众觉得愉悦的接受方式，大部分人都会接受和认同。或者说，我听这个人很久了，他的三观很正，与我相和，所以他说的肯定是对的，一个个“说白了”，反复印证着他的结论。于是，他的结论在各位听众的头脑中固化。直到下一次，呦，这个星期的节目来了，听了，洗了脑了，舒服了。

在这一片海洋般翻滚的手臂中，也会有听众可能觉得，嗯，罗胖说得好像有道理，但是有哪里不对劲，问题到底在哪里呢？

当我觉察出不对劲的时候，也这样纳闷了很久，没想明白过问题出在哪里。催促我去仔细想这个问题的，是罗辑思维的最近某一期节目，《即将到来的分层社会》。

最近有一个电视剧，叫做《小别离》，女朋友们来家里说起来，我就看了几集。这个剧说的是时下城市里家长们最关心的孩子教育问题，要不要出国留学的问题。台词写的也很有意思，黄磊说，老婆，你看你黄衣服，跟香蕉似的，这要是剥开。。我对黄磊的唯一印象，还是徐志摩呢。

现在信息流通太快，中国经济发展迅速，美国发展迟缓，中美的隔阂越来越小，因此，中国人慢慢了解了美国教育开放，自由，快乐的一面，无论有钱没钱的家长，在中国教育的高压之下，都在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出国读书。我认识很多家长，也认识很多上初中的，上高中的学生，上大学的学生。

之前国人对美国教育的想象，和根据一些事例的推波助澜，分了几个步骤。

早期形成的一个观念，美国孩子不怎么读书，小学都没有作业，每天都在玩。老师培养学生开放性的思维，自己去图书馆找资料，做社会调查，小小年纪便写题目宏大的论文。学生自由挑战权威，不拘一格。

到第二阶段，发现美国学生也不是光会玩，到了初中高中，功课也是很多的，高中生也常常晚上做功课到十二点，早上六点就要起床上学。他们用功，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中国学生在美国有很多也不适应，除了数学是长项，其他的也不如美国学生会玩，会思考，从小便能得到良好的素质教育。

看这几个字——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和常青藤的绵羊——是不是很熟悉？这是一篇爆款文，发表于去年的《南方周末》，风头一时无两，内容很翔实，利用钱理群先生的文章，和在耶鲁教过十年书的威廉·德雷谢维奇（William Deresiewicz）的新书《EXCELLENT SHEEP》，来说明上常青藤的Joe，和一个中国山沟里上了清华的孩子小明比起来，其实是同一类人，都是应试教育的产物，素质培养都是为了满足耶鲁的招生标准，Joe和小明比起来，未必更幸福，他们的心理一样脆弱。这便是当前中国，对于美国教育认识的第三个阶段。

这篇绵羊文的作者，也是罗振宇这一期节目，《即将到来的分层社会》的知识助理，万维钢先生。

在这期节目中，罗胖把Joe换成了David，把那篇绵羊文几乎又念了一遍。以中国千年来伟大的选拔人才方式，科举制，来说明中国自古存在人才的上升阶梯，与封建欧洲贵族的世袭制度是不同的。直到现在，穷在深山没见过世面，只会做数学题的小明，还是可以通过高考的方式走入城市，改变自己的人生。但是在美国教育体制下长大的David，和小明境况居然也是一样的，尽管他家境不错，弹琴绘画唱歌打球击剑学习样样行，是典型的素质教育精英。而且David还不如小明的是，小明考了高分就能上清华，David考了高分也不一定能上哈佛。

罗胖继续阐述会发生这种状况的原因，因为美国是个阶级社会，上哈佛只有三条路，一特长二校友三捐款。

然后得出结论：

说到这里，读者应该很明白什么是教育分层了吧？美国那种类型的教育分层真的是铁门槛，跨越的难度比跨越中国教育分层的难度大太多了。

这个结论，就是典型的罗氏说白了型结论。

第一，上哈佛这三条路的论点，都是正确的。如果飞鱼菲尔普斯要上美国的哪个大学，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学校会有不收的道理。校友的子弟，非常优秀的学生，上哈佛的也有的是。潘石屹的小孩在Phillips Academy，在美国几乎是排名第一的私立学校，这个学校比哈佛还难进，父亲已经给哈佛捐款一千五百万美元。如果邵逸夫爵士的后代要上北大，我想也是不难的。

但这一二三点，得不出美国教育分层是铁门槛的结论。

哈佛大学有两万多人，这样进去学校的还是少数。我认识的平民的孩子，每年都有进这些学校的，谈不上任何特长，也不是Legacy（校友后代），也没有捐一分钱给学校。有的孩子还因家庭年收入低于六万美元，被免了学费。他们能进常春藤，只有一个原因，他们的成绩好。

以哈佛大学为例，虽然2016年录取率仅有5.2%，但非洲裔录取率创了有史以来新高，罗振宇所谓族裔和阶级壁垒的结论，完全不攻自破。

一个现实的例子，就是当今美国的总统和第一夫人。他们既无关系也无背景也没钱，如果美国真的如罗胖所说，是个阶级森严的不公平社会，那水管工的女儿，米歇尔奥巴马，是万万没有机会跨越阶级的铁门槛，就读普林斯顿和哈佛大学，最终进驻白宫的，哪怕连白宫实习生，也当不上。

第二，不是每个美国家庭的孩子，都想上常春藤盟校。也就是说，罗振宇所描述的David，在美国是很少数的。多数美国人，更愿意课后把孩子送去做与运动相关的项目，单纯的玩。玩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上哈佛。

再以哈佛大学为例，2016年录取了2037名学生，录取率5.2%，申请哈佛的人才四万人，还是在全球范围内。即使所有的藤校申请人加起来，和全国毕业生的比例，也是很低，David这样削尖脑袋上哈佛的孩子，不能代表美国的大多数学生。

同时，罗振宇是这样否定美国的底层教育：

每一个阶层的人想要突破自己认知水平的限制达到更高的阶层都是很难的事儿，它就像一个牢笼一样，把你死死地锁在里面，看不清更高阶层的人是怎么想问题、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

我们还是拿美国来说，美国底层人民的教育的目标为了让他们能够得着一个饭碗，说白了就是为了把他们培养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工具。他不是为了培养一个人，他是为了培养一种工具。

不说总统夫人了，人家已经突破罗胖的牢笼了。我原来有一个邻居，一个特别普通的美国人，四十多岁，就出生在我旧家房间望出去，那所白色房子的二楼。四十多年来，他一直住在那个房间里。他在镇上小学，初中，高中毕业以后，找了一个市政的工作。他连大学都没有上过。

他有一辆黑色的F250，停在他家院子外面的车道上，那辆车快十年了，里面黑色的地毡，还像新铺的一样。他喜欢那辆闪闪发光的卡车。

镇上的每一个人，只要住了几年，都认识他，他没有结婚，隔几年带一个漂亮的姑娘回来。他在家里烧烤，喝酒，在很小的院子里和朋友开party。有时候借一个台锯回来，把给别人砍树的木头拉回家，一段段地剖开，冬天用来烧壁炉。我想他不属于美国那种赤贫人口，当然也不是有钱人。他的生活特别简单，快乐，在能力范围内，可以解决所有的生活问题。我家的树和电线长在了一起，他打个电话哥们就过来帮忙砍掉了。秋天我家收集了四十袋树叶，他都放在自己的卡车上，给垃圾场看门的买一瓶可乐，树叶就都倒掉了。

我常常在镇上看到他，在指挥工人修路。这可能就是罗振宇说的，教育的目的为了让他们有养活自己的本领。这一点我是同意的。但学到本领，养活自己又有什么不对呢？

我觉得国家办教育的使命根本就该是这样，有精英教育，也有平民教育，让每个人都能够以某个恰如其份的水准生活。如果这样就被否定为无法超越自己阶层的牢笼，那么，我觉得更加恐怖的牢笼，是用户口，用农业和非农户口，来限制人口的自然流动。这样做的用处，才是把人牢牢地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我住过好多地方，那个小镇特别普通，可能一整年的高中毕业生，都没有一个人上哈佛，别看离那么近。那个小镇，就是美国千千万万小镇中，最普通的一个。

如果说美国的教育有分层，我想，一个美国人如果被分到邻居这一层，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人人都羡慕有钱人，但邻居的生活，那也是最真实的生活，他自己很快乐，我看他也觉得他很快乐。

我在美国住了快十五年，知道很多美国的好，也知道美国很多的不好。但这些加起来，我想还是盲人摸象。我是，万维钢也是，罗振宇也是。

是的，美国有学区制度，好的学区和差的学区可能只有一街之隔。但住到好学区的条件很简单，租房子或者买房子就可以。而且，面对美国贫富差距的问题，政府和民间都在做努力，消除这种差距带来的在教育上的差别。

罗振宇在《即将到来的分层社会》里，着重说了美国的KIPP学校，和中国的毛坦厂中学是如何一致，都是为了应试教育。

KIPP是为了让穷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学。核心是两个基本点，Work hard, be nice. 努力学习，好好做人。

Work hard, be nice，更确切的中文意思，是努力学习，善待他人。几字之差，意思有天壤之别。罗振宇为了让KIPP（Knowledge is Power Program）的事例，来服务他的美国也有应试教育的结论，已经开始巧妙地胡说八道了。

KIPP的学生，和毛坦厂集中营当然不同。KIPP是美国由政府出资的一种特许学校，每个学生每年的经费，有16600美元之多，和麻州其他的公立学校不相上下。学校条件非常好，老师都经过千挑万选。它办学的目的，是为了让穷人家的孩子的学业，能够赶上一般学校的孩子。虽然这当然就意味着能考上大学，但这不是办学的唯一目的。罗振宇把因果完全说反了。

所以，KIPP老师在学校做了一系列努力，比如，每天多上两个小时课，五点回家，老师对于学生的点滴进步，只有尽情鼓励，让他们休息，听音乐，像别的学校一样。而毛坦厂的学生接受体罚，每周只有九十分钟休息，不能回家，父母给学校支付巨额学习费用。这些事实，罗振宇都选择不说，只说两者都是集中营，这又是节目中一个捏造的说白了的结论。

其实，美国政府为了减少贫富差距，还有很多其他的努力，各州还有自己的扶贫项目。比如规定每个镇配置10%的廉租房，让穷人也能够负担住在好学区的费用。比如开展共同办学的METCO项目，让每个好学区的学校，吸纳其他差的学区的学生。这样的学生，占到我住的镇上学生的10%，每天有专门的校车，从一个叫牙买加平原的地方，把学生送到我们镇上的学校，他们和其他孩子享受完全一样的公立教育服务，甚至还要更好，老师对他们更加关爱和照顾，无微不至。波士顿郊外的很多稍好的学区，都参加了这个METCO项目。

当然，我知道中国政府也在努力，但成果在哪里。

最后一个问题，中国穷人有机会吗？

罗振宇在节目中，反复阐述了中美教育从根本上说是一致的。之后得出了结论，美国的穷人只能绝望。

而认知水平由什么决定呢？

除了小时候受的教育水平之外，还有就是身处的环境了，周边每天接触的亲人、朋友了。

这就是中国穷人和美国穷人在跨越社会阶层这一问题上的不同之处了，中国的穷人好歹还可以怪社会、政府的不公平，而美国穷人只能怪自己身处的社区、身边的亲人、朋友以及自己大脑里落后的思维方式。

如果说中国穷人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愤怒，那么美国的穷人对自己的处境只能感到绝望。

请问，最后一段的结论是如何由前面推出来的？

在罗振宇看来，中国来自社会和政府不公平问题是可以轻易解决的，因而穷人只要愤怒一下就可以了，而并不需要绝望。

既然罗胖断定，美国这样的分层社会即将来到中国，美国穷人早都绝望了，中国穷人如何在被分层中独善其身地毫不绝望呢？

美国为了消除阶级分层，做了各种努力。但中国现在能看到的一切，都在加深这种贫富悬殊的速度，让不同的人向南北方向快速背离。

其实，中国的穷人，和美国的穷人，还不是一个概念。

美国的穷人，按照罗振宇的说法，是年收入两万美元以下的家庭。可是这样的家庭，在美国不仅可以领食物券，领救济金，失业补助，教育免费，申请政府的廉租房。政府不仅发放吃住行的补助，还有免费的医疗可以申请。

美国的穷人大部分都是因为懒，只要勤快，美国是饿不死人的。但他们就是选择懒。

美国不是一个公平社会，甚至可以说美国很多人都虚伪。但对待穷人，唯恐政治不正确的态度，让这个社会多少还存在一点善意。

而中国的穷人，有多少西海固这样的地方，一家人出门，只有一条裤子可以穿，更谈不上食物，救济。前几天才有一个甘肃女人，杀死了自己的四个孩子。至于教育，别的不说，贵州毕节的孩子们是怎么死的？那六千万留守儿童的教育，要怎么办？那些打工子女的学校，一间一间，开了又关。他们难道不是被牢牢锁死在社会的最底层吗？他们连在父母身边上学的权利都没有，连在大城市上学都没可能，还谈得上未来吗？他们连绝望的权利都没有。

如果罗振宇坚持认为，中国的阶级分层还没有到来，只因为还保留有高考这一门槛的话，这只能说是自欺欺人。

我无意比较中美制度哪个更优越，只想讲述一些自己知道的事实。美国当然有美国的不公平。世界上没有任何社会，是绝对公平的社会。即使在上帝那里，还犹太人优先呢。

对于中美教育差别讨论，离不开各自的国情与历史。罗胖引申万维钢的论点，其中有明显的谬误，罗胖自己一知半解，就出来贩卖。可知万维钢也是一家之言，他抓取眼球，矫枉必须过正的态度和叙事方法，和前几年的宋鸿兵如出一辙。

现在还有人相信《货币战争》吗？

他们都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数据来源及参考文章：

http://ny.uschinapress.com/kong/2016/04-05/92112.html

https://zh.wikipedia.org/zh/%E5%93%88%E4%BD%9B%E5%A4%A7%E5%AD%A6

http://www.jyb.cn/world/gjgc/200701/t20070104_58536.html

http://www.kipp.org/00/docs/ReportCard2015/KIPP_2015_ReportCard_KIPP_Academy_Boston_Middle_School.pdf

http://profiles.doe.mass.edu/state_report/ppx.aspx

http://cn.nytimes.com/china/20150105/c05test/

http://www.kipp.org/about-kipp/faq/#other

http://www.doe.mass.edu/met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