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在上海无印良品的读小库活动现场,有位朋友提到“三四线城市”这个概念。他说自己就出生在那里,后来到上海这个一线城市讨生活。
八月份又来到郑州松社书店,我问现场的读者,郑州属于几线城市呢?河南乡亲居然提出了“三点五线”这个精确概念。虽然现场众口纷纭,但我问有没有人认为郑州是一线城市,没有人举手;又问有没有人认为它是二线城市,也没有人举手。
我想说的是,这种所谓二线城市、三线城市、四线城市的概念,已经是需要我们抛弃的思维定势了,有必要做一些改变。
改变什么呢?改变我们的“归类”思维。
我的朋友中有明星级的公共人物。他的人生非常受局限,要去那种黑漆漆的会所吃饭。我想拉他去吃真正好吃的油腻腻、乱哄哄的路边苍蝇馆。他说不能去,怕被人认出来。我说,您太拿自己当人了,没必要吧。他便跟我提起自己被骚扰的经历。
有一个疯狂迷恋他的人,经年累月地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弄得他从来不敢接陌生电话。那人用全部的心思来琢磨他,梳理所有关于他的蛛丝马迹的信息,最后居然能研究出他的住址,终于有一天敲了他的家门,对他说:我就在你们家门口。他报警,警察说,我们也没办法,他没对你形成实际伤害,也关不了几天。等对方出来,可能会对你做更极端的事情。
我理解了为什么他要去花费极高的会所。其实会所的菜并不值那么多钱,但通过钱设置的门槛,可以把一些人挡在外面。那些人是谁呢?是一个明星要拒斥他的粉丝吗?
我曾经和《钓客清话》的译者缪哲老师探讨人生。提到一个我们都不喜欢的人,我忍不住问他:你说他是不是个傻逼?缪老师淡然道:那是一个分寸感和进退感都很差的人。
这个定义太准确了。
偶像和粉丝并非对立关系,而这位朋友的防范,也无关偶像还是粉丝,而是可以在正常尺度内交往、有共同行事准则的人归为一类,另一类是超出正常分寸感和进退感的人。
我们听说过婆婆或妈妈虐待自己的儿媳或女儿的故事,或者某些女人羞辱起其他女人来如何令人发指,便习惯性地质问:你也是个女人,怎么能对同类这么狠毒?其实我们不应该用“同为女人”来归类,她作为女人的这一面,已经让位给另外的属性:她是在维护另一种同类腐朽顽固的利益,她和另一类臭男人是同盟军。
几千年来,我们的身心受困于空间的阻隔,主要的社会关系简单而机械,基本上就三种:同学、同事、同乡。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愿不愿意接受,你都要和他成为同类,进行交往。久而久之,地域之类的空间属性成为我们最显著、最计较的标签。
这多少有些荒谬:河南有一亿多人口。你能说自己就有一亿个同党吗?
据说,如果我们从众多小朋友中挑选出几百个性格内向的孩子,让他们生活在一起。一段时间之后,这些原本都内向的孩子又会分离出各种性格,有的反倒变得非常外向。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从这个角度来说,是这方水土会通过自我生长、人为组织,来形成各种各样的人。同一方水土会让我们有某些相同点和认同感,但更会让我们有所不同。你的社交圈子里,有的人会让你嫉妒又见贤思齐,而有人的生存意义则是提醒你:不能像他那样活。
你和一个同乡之间,甚至可能让你羞于承认与他同根同宗;一个有着让你不可思议的观念的人,你会很吃惊居然会跟他大学同窗四年,然后自己默默退出同学群;你和一个同事共用一张办公桌,每天和他面面相对,但是你对他的熟悉,甚至没有对远在北京那个叫老六的人了解更多。
原来的思维方式是该发生改变了。网络,让我们突破了空间的阻隔;阅读,让我们跨越了时间的障碍,肉体所栖居的土地、城市、群落,可能和你的精神世界并不匹配。
与其划分一线城市、二线城市、三线城市,不如归类一线人、二线人、三线人。
所谓的国际化大都市里,会有教养、学识、格局和生命力处于贫瘠状态的末流居民。一个人身居小村镇,也可以得其所哉又怀抱天下,胸襟、见识和气度都宏大浩荡。正如有的人腰缠万贯,却把自己算计成穷人;有的人两袖清风,却感觉拥有了整个世界。
没错,谁也没有权利把自己归为一线人,把另外一些看起来很傻的人放到三线或四线去;大家读书也不是为了得到这么一点点优越感,动辄把其他人视为异类,就像大城市的人到乡下趾高气扬一样。但是,如果说这世界上“没有是非,只有不同”,说人的灵魂没有高贵与粗鄙、荣誉与卑污、优雅与猥琐之分,打死你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