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位中国电影导演在看了我的一部侦探小说后给我打电话。“你能帮我写一个罪案故事的剧本吗?”他问。“有点棘手的是故事要发生在北京,所以不能涉及犯罪。”
欢迎来到中国编剧的世界,这里的罪案故事是没有犯罪的,鬼故事没有鬼,坏政客不能做坏事。
中国有一个庞大的电影工业,以及世界第二大的电影票房,但在那里发行的中国电影,在中国以外的地方很少能看到:一旦你见过杂技演员般的英雄单枪匹马杀死一个排的敌人,你这辈子就不会再想看另一部了。这样的境况,你应该去怪中国的电影审查规则,以及中国政府对其国家形象的描绘的极度敏感。
任何人想要在中国拍电影,首先要把剧情提交给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这个机构负责管理政府的媒体,但它最出名(也最让人害怕)的是作为审查委员会的一面。一旦涉及来自中国大陆以外地方的机构,包括香港合伙人,就需要上交完整的剧本,以供审查。剧本经核准后就不能改动了,也就是说演员和导演在拍摄期间一定要忍住,不能即兴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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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机构会不定期宣布哪些东西是需要避免的。性爱场面或“过分表现酗酒、吸烟及其他陋习”是不能接受的。“宣扬消极、颓废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是被禁止的;同样也不能“挑起各宗教、教派之间,信教与不信教群众之间的矛盾和冲突。”
有时候审查委员会否决一个故事情节的理由是“不科学”,因为包含了时间旅行。它还禁止“违背历史史实”,在中国,这时常意味着禁止呈现史实。
反面人物的民族特征也是个重要问题。“如果涉及国际犯罪,坏人一定不能是华人,”一位有25年经验的香港编剧说。(由于担心被封杀,他要求在本文中匿名。)此外,犯罪一定不能在中国境内发起,仿佛这片土地不知怎地就做到了一尘不染。所有穿制服的人物必须是好人。政府工作人员一定不能腐败。中国也是没有妓女的。
拿到广电总局的许可证只是第一关。如果主人公是个和尚,或者故事设定在一座庙或教堂里,剧本还必须通过国家宗教事务局的审核。如果是一部间谍片,需要送交国家安全机构审查。警匪片需要经过警方的所谓宣传局审核。
鬼故事会招惹一些荒唐的事情。2006年春,张牧野的网络小说《鬼吹灯》大获成功,读者数以百万计。坊间热切谈论着获得发行的一个版本,还有跨国合作的电影剧本改编。而后计划就搁浅了。政府认可的纸质版删去了一切涉及超自然的内容,拍电影的计划也随之化为乌有。
在今天,香港电影有至少一半是和大陆的机构合拍的,香港编剧也需要接受北京的规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总是在拍武侠片,或者发生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的故事,”那位香港编剧说。他说的是,要想展现中国大陆的阴暗面,必须是1949年共产党革命以前——但要注意不能把那个时代描绘成一个黄金时代,因为那样你可能无法过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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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条件下,能写出好故事吗?很难。有些机智的编剧做到了:有位导演成功地让一部发生在香港的警匪片通过审查,原因是他称故事发生在1997年以前,当时香港还处在邪恶的英国人统治之下。
审查规则很多时候是会扼杀创造力的。2002年的港片《无间道》讲了一个黑社会成员打入警队作卧底的动人故事,后来被好莱坞翻拍成《无间道风云》(The Departed),拿了四项奥斯卡,包括最佳改编剧本奖。在原片中,黑帮的反英雄人物杀死了本帮派的人,最终避免了身份暴露。他在继续卧底,还是假戏真做,成了他假扮的那个顶尖警察?中国重拍的版本结局则很愚蠢:在指责他是奸细的警官们面前,他乖乖地缴械投降了。
我和那位中国导演合作的罪案故事,经过了多次修改。最终变成了一个毫无说服力的故事,讲一个意大利商人来到北京,盗窃了大量艺术珍宝后逃离,但英明神武的华裔侦探盯上了他。剧本没有投拍,我松了口气。
这个问题还会继续存在。据中国国有新闻机构新华社报道,态度强硬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10月的一个作家论坛上说,“文艺要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香港理工大学从事娱乐业研究的讲师李英洛(Anthony Lee)说,“业内普遍认为,在中国新领导人的强硬态度下,做事不会更方便,只会更困难。”
编剧们并非毫无希望,他们知道长远上中国公众和投资人会要求施行故事写作的国际标准。最近我在中国搭乘一个国内航班,舱内屏幕上在放一部电影,讲一个中国孤胆英雄打败了一大群日本人。我注意到完全没人在看。倒是有不少人在用移动设备看好莱坞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