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让瑞典成为“强奸之都”？真相在这里

某营销号最近一篇热文《对难民务必包容开放的瑞典，现在一片片外人勿进的禁区》又刷了我的朋友圈。

我们说过很多次，恐惧和愤怒都是点击率的法宝，“瑞典强奸之都”不出意外，符合假新闻重复传播的周期，最近又死灰复燃了。

营销号介绍了一个叫《欢迎来瑞典》的视频，在油管上点击量270万，北欧长相的小哥很无奈，“瑞典政府不让我们普通人提任何和‘反对难民’有关的字眼...我只是表达一点个人的意见”

我们仔细看了下底下那个图标

RT：全称Russia Today，是俄罗斯一家国营电视台，基本属于俄罗斯对外的政治宣传机器，在各种议题上明显偏袒克林姆林宫的观点。Poynter Institute这个专门研究网络谣言的机构对其评价：

贼喊捉贼，“主流媒体的谎言”，是不是很耳熟？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为科林克林姆林宫意识形态服务的洗脑运动。

文章中提到最具代表性的斯德哥尔摩郊区Rinkeby，其实一直都是非常糟糕的社区，几十年前就有大量移民和穷人在此居住，并不是在难民到达后才造成的。几代穷困的境遇加上和主流文化的隔离，造成了街头黑帮兴旺——这样的情况在全世界各地的大城市都很常见：贫民区。

这与美国常见的“非法移民犯罪率爆高”的悖论一样：这些人本来也许还有希望申请居留，一旦犯法，将直接被解递出境，说得通吗？

“难民涌入，瑞典已成强奸之都”?

近年来，微博微信圈里经常会见到关于欧洲难民的文章，类似「瑞典怎样被白左搞成穆斯林的强奸圣地？」、「瑞典女权无能，割礼童婚大行其道」等，无不是在营造一个难民进入后水深火热的欧洲形象。 

谣言花样太多，总结下来主要分四类，犯罪增加、穆斯林人口多、经济受伤害、白左政府包庇。这些谣言总体也没有什么新招数，把小报之间的互相引用当“可信来源”，欺负读者不懂英语和瑞典语。类似犯罪率、出生率和经济数据这些明明都是可以在政府官网查到的，却偏偏要听信一些来路不明的编纂，是当故事会在看吗？

本文主要针对“难民涌入，瑞典成强奸之都”这一谣言展开。

「官方数据」证明瑞典强奸性侵率高？

目前网上流传最广、被断章取义用来证明「瑞典性侵率高」的这张图[1]，也被许多自媒体称为「瑞典政府发布」，看起来来源很可靠，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  网友发布的欧洲国家性侵暴力受害者（德语）， Statista作图

实际上，这个图来源于德国数据可视化网站Statista，为网友自制。Statista也将类似的内容制作成了热点地图，被英国《独立报》报道。一眼望去，「欧洲江山一片红…瑞典每100人中更有超过80%被性骚扰，甚是可怕。

▲ 欧盟国家性骚扰率分布，数据来源标注了FRA，使用Statista制图，英国独立报翻译

所以，素有「人权天堂」美誉的瑞典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强奸数据」呢？

这两个图表数据是来自欧盟旗下「基本权益组织」（European Fundamental Rights Agency，下称FRA）2014年发布的报告，全名是《对妇女的暴力：欧盟内的调查》（Violence against women: an EU-wide survey）[2]。该调研于2012年以问卷或采访的形式调查了28个欧盟成员国内的4万2千名女性，主要为了研究女性遭受过任何形式的暴力，包括家庭暴力、性暴力和心理暴力。这项调研旨在帮助欧盟增加制定保护女性的法律法约，特别是为反家暴法提供数据支持。

这项报告并不是国家司法系统对性暴力犯罪的统计结果，而是受访女性自主反映的个人经历。该调查的确发现欧盟国家女性身边存在一系列暴力行为，尤其是伴侣和前伴侣施加的肉体和心理暴力，形式严峻，欧盟立法时应该从方方面面来保护女性安全。

笔者阅读了FRA长达197页的报告，发现网上流传的所谓「欧盟15岁以下每三个女童被性侵」、「每四个女人就有一个被强奸……云云，全部来自对这份报告的歪曲解读。说好听点是断章取义，说不好听就是：毫无根据地造谣。

自媒体对该问卷的重点比如「家暴」、「儿童时期遭受虐待」的问题毫不理会，专注其中一个「女性一生中是否有遭遇过性骚扰」的问卷。

什么样的行为算「性骚扰」？欧盟问卷认为，针对女性的性骚扰，除了「常规性骚扰」，比如非自愿的亲吻、拥抱和抚摸；也包括前男友纠缠、陌生人死死盯着你看、有人发你不喜欢的黄段子、朋友间传播小黄片、别人贬低你的外表和魅力、跟你约会的方式让你觉得不适、问你个人隐私问题等等。

▲  FRA报告附录，对于“性骚扰”大类的界定

读者可以参考上图该调查报告对于“性骚扰”的界定，自行对号入座。笔者的一位朋友算了算，按欧盟标准，今年回国过年就被性骚扰了数十次，类似「为什么还不结婚？是不是该减肥了？交过外国男朋友没？」都可以算性骚扰。

此外和Statista热点图相似的其实是下图（原报告99-101页），很多媒体截图时并不提，该问题是「自15岁以来是否有遭受过性骚扰」，并附有上文性骚扰的定义。

▲  FRA报告原文：15岁后女性报告遭遇“性骚扰”的比例

报告还指出，不同国家对“性骚扰”的界定不同，而且女性受教育程度较高，普遍上报性骚扰率就越高，例如瑞典、丹麦、芬兰、荷兰、比利时、卢森堡等。 

最后一个关键问题：欧洲难民潮高峰从2015年才开始，这个2012年的报告数据中只字未提难民，如何能用该报告里的图表来说明难民和女性暴力的直接关系呢？脑补过头了吧！

瑞典的“强奸性侵率”到底是不是远超过非洲、印度呢？

在所谓“各国强奸率”的统计中，沙特的强奸率只有10万分之2.19，印度人自己的调查认定性侵率只有8.5%，按照网传的“瑞典70%性侵率”的确只有零头，这是因为很多女性受害者选择维护荣誉、忍气吞声，或者根本申诉无门，一些个案还在女人被强奸后算女人犯法，男人甚至可以免责；一些国家只要强奸者和受害人结婚，就可申诉免罪。国家富强、警力充沛、治安较好、公民意识强烈的北欧，强奸率超过亚非拉各国，您真的觉得可信？

无论是刚刚提到欧盟的调研问卷，还是联合国的报告，都强调了一点：各国对强奸的法律定义不一样，警方立案态度也完全不同，因此，各国之间的“强奸率”可比性非常有限。数据党提醒大家：凡是数据比较，都要标准化，即参照某标准来调整各组资料的构成使其能够形成参考。各国强奸数据无法标准化，不能横向直接对比。

首先，在瑞典任何违背当事人意愿的性行为都可以作为强奸立案。除了我们熟知的“传统意义上的强奸”以外，若妻子不愿意，丈夫强行与其发生关系，算作婚内强奸严格论处；若侵犯醉酒女性（俗称“捡尸体”），也算强奸；男人“情不自禁”，女性让停结果没停，妥妥地强奸。此外，上司对女性毛手毛脚就是性侵害；公交车上“痴汉”对人自摸，就是性侵了一车人；有人老给你发淫秽信息？只要你报警，渣男立刻抓捕归案；在性行为进行时或结束后，不经女性许可就取下安全套也算强奸。我们熟知的维基解密创始人阿桑奇在瑞典背负的“强奸罪”，就是因为他在和女伴侣发生关系时取了套。

第二，瑞典警方登记强奸案时按次数计算，不是按受害人或施暴人计算。例如，数年内丈夫强行和妻子上床100次，就按照100个单独的强奸案立案；老板一年中每周骚扰女员工一次，而在瑞典就是52次[3]。群发小黄图？不好意思，你刚刚性侵了整个朋友圈。这也是瑞典性侵案件数量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之一。

第三，瑞典警方高度重视对强奸案件的处理，鼓励受害人报警。有些国家因为政治或风俗原因，警方会刻意淡化强奸问题，很多案例尽管包含强奸情节，但会因含有其他类型的犯罪情节而被记录为其他类型的犯罪，比如抢劫强奸被记录为抢劫案而非强奸案。瑞典则会分开论处，罪上加罪。

第四，瑞典女性自我保护意识强烈，一旦受侵害很少选择忍气吞声。政府、学校、公司、社会公益组织对针对女性的暴力做了大量宣传，近年来更是开通了报案的“绿色通道”，也保护了受害人的隐私。只要受害人向老师、人力资源部门、同事诉说性骚扰性侵害，他们也会立刻通知警方。

瑞典女性并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相反，面对侵犯她们勇敢地说不，选择第一时间报警。警方对性犯罪违法必究，执法必严，社会也对性侵采取零容忍态度。对比去年Uber的女性员工在公司被性骚扰，向公司高层和HR申诉无果，只能是离职后才敢公开发声，更谈不上报案，瑞典女性实在是太幸福了。

因此，瑞典等北欧、西欧国家较高的性侵害立案率，正是当地公检法机关长期反对针对女性的暴力、保护女性的客观结果，与这些国家女性较高的社会地位是成正比的！

难民到处奸淫掳掠，导致强奸率飙升？

营销号引用的“难民造成就业率暴跌，犯罪率爆棚，强奸率史上最高，女性晚上都不敢出门”，毫无数据支持。

首先，欧洲各国普遍不进行“罪犯细分”，以反种族歧视的原则对犯罪嫌疑人的种族、肤色、信仰一视同仁。所以，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瑞典的强奸案件大都为穆斯林所犯。那些甩出“穆斯林犯罪率”的都文章数据源基本都是造假或主观判定。

其此，少数将犯罪者家庭、收入、人种纳入研究的，很多都是早在2010年前的数据。事实上在瑞典郊区的黑帮暴力活动自90年代起的“摩托车黑帮”就开始了，而现在很多犯罪者都是在瑞典出生的移民子女、或是很年幼时就来瑞典，并非2015年以后的难民潮造成的。

我们去www.bra.se（Brå，瑞典国家预防犯罪委员会）下载了瑞典近年来的犯罪报告。 目前的犯罪率和2008-2009年间相似，近年来还有所回落[5]。

如果光看强奸类犯罪，每10万人口70多起，数字也基本在60-75间浮动；性侵犯罪数和2014年持平。

联想到瑞典难民批准数在2015年增加了足足一倍——这个锅，难民真的不背。

▲ BBC报道瑞典近年来吸收难民的数量 [6]

可能有人有疑问了， 那2013年以后的性侵犯罪暴涨，是不是难民干的？

如果仔细阅读，不难发现这其实是性侵报案总数（reported sex offences），请不要忘记我们之前讨论过瑞典性侵“按次算”、“定义广”、“报案多”的情况。Brå的报告显示，瑞典性侵报案数在2014年有所上升，但在2015年又回落，其中一个直接原因是2013年6月瑞典修订性侵（sex offence）的立法，使其定义更广泛，比如受害者若被侵害时表现被动不抵抗（victim reacts passively），也被纳入强奸的定义中[7]。

▲  瑞典2006-2015年性侵上报数量

上图只是性侵案件的报案数量，最后是否定罪还须个案个判。下图是Brå报告的瑞典年度性侵被判有罪人数（persons found guilty of sex offences），并没有像报案数一样增长。事实上在2015年全国被判性侵有罪的才1160人，较上一年还减少了2%（-22人），其中有176人被判强奸罪（rape）。这个数据在2017的Brå报告中为188人[5]，增加了12人，10%的增长率由此而来。

▲  瑞典2006-2015年强奸被判有罪人数

对比这几张图，可以看出因为性侵定义变化，导致了报案总数量增长，但是强奸报案数量并没有显著增长，而且在立法连年更严格的基础上，被定案的数量增长平缓，更看不到和难民数量的相关性。

炒作瑞典的强奸率都是谁？

炒作瑞典强奸率，并不是国内自媒体的首创。

瑞典“超高的强奸率”，在网上流传了近十年。近几年全球民粹主义的崛起、恐穆情绪异常高涨，鼓吹“白人至上”的极右翼（Alt-Right）攻占社交网络，瑞典“女权地狱”的名号又再次被炒了起来。“瑞典强奸率”谣言的主要鼓吹者是几个欧美极右宣传机器，例如美国的Breitbart News和Daily Caller，英国下水道小报Express.co，还有俄罗斯“放卫星”网媒Sputnik News。

一些“山寨智库”也没有闲着，比如一个叫Gatestone Institute的“国际政策研究机构”对比其在2010年收集的数据（大波难民还没有来），认为瑞典的强奸率仅次于南非莱索托（Lesotho ），位列世界第二，并认定“因为穆斯林性观念与欧洲不同”、“可能和过去15年大量吸收难民有关”。这个调查背后不仅扭曲了数据源，在没有任何穆斯林相关数据作为证据的前提下，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实际上这些“山寨智库”收取了大量极右翼的佣金，一直在散布恐穆情绪。

以「白人男权主义至上」为核心观点的极右翼无视女权、厌恶穆斯林、反对移民、鼓吹孤立主义，通过攻击瑞典，极右翼和他们的支持者散播这样的信息可以达到了一剑双雕的目的：

与此同时，国内一些本来就仇视穆斯林的自媒体就更积极了，直接去搬运国外的糟粕：把小八卦新闻网站的文章翻译一下，再添油加醋扭曲几个关键词（性骚扰变成强奸，外国人变成穆斯林），去掉关键信息（如政府如何针对具体问题出台新法案、管理规定等）立马就变成了“穆斯林在欧洲为非作歹还不受法律管制”的证据，直接说明欧洲“难民危机”异常惨烈。

历史上散播针对任何一个族群谣言的人，都只有一个套路：选择一个社会地位不如自己族裔，把所有的反面价值全部按在他们头上。

一个宗教对立、族群互相仇恨的社会，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们走向极端。

作者：不理斯老爷 徐扶风 

编辑：小玉米

特别鸣谢瑞典语翻译 M. Forsman; 德语翻译 L.M. Witkowski 

[1] https://www.poynter.org/news/russia-today-legitimate-fact-checker-we-did-math

[2] http://fra.europa.eu/en/publication/2014/violence-against-women-eu-wide-survey-main-results-report

[3] http://fra.europa.eu/en/publication/2014/violence-against-women-euwide-survey

[4] http://www.loonwatch.com/2017/02/is-sweden-invaded-by-muslim-rapists/

[5] https://www.bra.se/bra-in-english/home/crime-and-statistics/crime-statistics.html

[6] http://www.bbc.co.uk/news/uk-politics-39056786

[7] https://www.bra.se/bra/bra-in-english/home/crime-and-statistics/rape-and-sex-offences.html

[8] http://www.loonwatch.com/2017/02/is-sweden-invaded-by-muslim-rapists/